睡前小故事李小疯是在我第二十次练习静脉注射的时候，告诉我雷宁入院消息的。
那么好的天气里，就听见医院值班室里响了一声嘶心裂肺的嚎叫声。
那声音铿锵而又有力，而我在它响起的瞬间，就已经扔下针管，直冲病房区。
雷宁，除了雷宁，我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当然，也包括那根已经插在李小疯肩膀上的针管，和那些静静流淌出来的血液。
一
等我从病房区杀回来以后，李小疯已经跑路了。
全院上下都不见他的鬼影子。
我举着一把手术刀气势汹汹地横在医院门口找寻李小疯的时候，收到他的短信：瓜瓜，我话没说完你就闪了，所以这真的是一场误会，雷宁的妹妹病了，那可是亲妹，今天下午入的院，东区209房。
雷宁的亲妹？那说明我还是可以追雷宁的吗？哇哈哈，我握手术刀的力道刚温柔了一点，就又收到李小疯第二条短信：那什么，所谓静脉注射并不包括肩膀，所以以后还是用橡胶模型好了……
我握着刀子的力量瞬间又恢复，李小疯！你个死人样的，你是在说我不够专业吗！
你个天杀的李小疯，你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在我生活里呢。
全宇宙的人都知道我苏瓜瓜如何深刻地喜欢着雷宁同学，只有他李小疯，完全不开窍似的，总是横在我爱情的神圣道路上。
从一开始，我认识雷宁同学的那一天，在我好不容易积蓄全身勇气跑到雷宁班门口，将一个小纸条交在他手上，并千叮万嘱一定一定要赴约的时候，李小疯出现了。
他就那么凭空出现在我与雷宁的中间，然后眯着眼睛掂着脚从雷宁手里拿过字条，只看了一眼，便扑哧一笑喷了我一脸口水，他说姑娘，你这约会的具体地址你自己知道吗？
我一边抹口水，一边咬着牙冲他吼，我当然知道，A医大我向往了几十年，闭着眼都能知道方位……
那么，李小疯抢过话，并重新将字条放回雷宁手上，说兄弟你说说这地下三楼的雕像前见面，这是哪个教室来着？
雷宁拿起纸条仔细看了下，然后也抬起头冲我呵呵笑起来，说这个约我还真不敢赴，医大尸体陈列室门前，你真的要在那里才能与我对话吗？
我的脸在瞬间变成青绿色，尸体陈列室！我猛地回头，李小疯你不要跑，你给我回来。是谁告诉我地下三层的雕像是爱神之光，浪漫又传情，李小疯你是不是存心找死啊！
我眼睛看着地板，心里却无数次的想象雷宁的表情，在我抬起头准备说抱歉准备说放弃的时候，我却听到雷宁那天籁般的声音对我说，不如，换个地点？
百花齐放风起云涌天昏地暗……我真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去描述我那时的心情，我恨不得抱着雷宁的脸蛋生啃两口，但是我还是那么那么稳重地问了一句，哪里呢？
图书馆门前吧。雷宁的唇边挂着笑，手指捏着纸条，无奈的样子。
虽然不是湖北的小桥也不是桥边的凉亭更不是凉亭里的情侣椅，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撒丫子往回跑，甚至再见都忘记说。
那么，剩下的，就是我与李小疯的恩怨了！
二
等我跑到李小疯宿舍的时候，他照例跑路。
我蹲在他的床边，把他床单踩得乱七八糟，嘴里咒他一千次，结果却在枕头边发现了一个小盒子。
我发誓，我只是好奇了那么一下下，于是打开来，那里面竟然是一件淡粉色女式连衣裙！
袖口与裙摆处都有细小的亮片，腰带是深绿色流苏，美丽得不成样子。我正要张嘴惊叹，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李小疯他是不是变态？私藏女生衣服？
我的脑子刹那间瘫痪了。结果一张字条从那衣服里掉了出来。
那上面是李小疯疯狂的草书：穿条裙子约会吧，不想让校警把你们当断背抓了，别误会，我只是想帮雷宁澄清性取向而已！#p#分页标题#e#
心里有一股莫明其妙的温暖，鼻子又酸又痛，可嘴边还是再骂李小疯一次：你个天杀的，本大仙有胸有屁股，谁说大仙像爷们。
那一次约会，因为李小疯的善心大发而变得顺利异常，我时不时妩媚的笑容在那个漆黑不见月亮的夜晚，迷得雷宁神魂颠倒的。
一晚上，我的手心都汗津津，那么多的小路巷口间，我悄悄伸向雷宁的手，又迅速拿回来。
这个时候突然就很想念李小疯，为什么他不能戴个面具装鬼弄神，让我可以趁机跳在雷宁的怀里呢？
所以直到那天回到宿舍，我都没有拉到雷宁的手。雷宁告别的话说得极其动听，他说瓜瓜，如果你是男生我们会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呀。他说瓜瓜你的性格真是好，爽朗得不像姑娘。他说瓜瓜下次还是穿仔裤吧，喜欢你穿仔裤上窜下跳的样子……
我在宿舍旁边的路灯下摇头晃脑地点头微笑，我说好啊好啊，雷宁只要你喜欢啊，我说雷宁你说什么我都会做啊，我说雷宁已经很晚了，我上楼去了，我说雷宁，再见啦。
雷宁没有像李小疯一样目送我上楼，雷宁像王子一样礼节性地点头，然后转身。
路灯暗下来的时候，我蓄在眼眶里那么久的泪水，终于掉出来。
一颗颗落下来，我对着雷宁依然好看的背影说好梦，也对自己说，好梦啊。
三
李小疯在第二天一早就在楼下嚎叫了，他喊苏瓜瓜，雷宁不要你，还有我啊，雷宁他不喜欢女生，其实他才是断背呀……
李小疯的嘴在两秒钟后，被踢着拖鞋就飞下来的我死死堵上，我大吼李小疯你疯了吗你在干嘛你到底要玩我到什么时候！
我的眼泪飞快掉下来，看得李小疯一阵傻愣，他忽地手足无措，傻乎乎地把手里的油条豆浆提在我眼前猛晃，说看看看，城北老孙家的，好新鲜呢！
我一手打掉那些东西，然后冲着李小疯一顿暴打，新仇旧恨一起报，是不是我最好欺负，是不是全医科大只有我没有人要，只有我才自不量力地跟着雷宁跑，不顾脸面不顾自尊，人家说我不像女生，我还一个劲点头微笑说着抱歉……
我的话只说到这里，就扯着李小疯的袖子猛擦眼泪，隐形眼镜丢了也不管，头发乱了也不管，如果一辈子就现这一次眼，那么也给我个痛快吧。
我哭啊哭，渐渐就感觉李小疯不出气了，抬头，正遇上他也通红的双眼，他扶起我的肩膀，然后轻轻摁我进怀里。
他说对不起，瓜瓜。
认识李小疯十年零三个月，我第一次看到他红了眼，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对不起。
但是李小疯的怀里，我为什么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像是父亲，哥哥，我说不清，可是就是不愿意清醒。
半晌后，才从李小疯怀里挣脱出来，一转头，才发现身边聚集了多少热心的观众。
于是一个耳光朝李小疯脸上轻轻甩过去，好哇你，占本大仙便宜，你当偶像剧啊，满身油条味，想熏死本姑娘骗保险金啊……
李小疯反倒不好意思地搔起头来，人群慢慢散去，柱子后面，是一脸复杂表情的雷宁。
他说，瓜瓜，我们谈谈。
四
这一次，一切都是我想要的。
湖北的小桥，桥边的凉亭，凉亭里的情侣椅。
爆米花，冰淇淋。整个气氛就差雷宁他半膝落地手拿戒指跟我说，不论生老病死都请嫁我吧。
但是气氛有些不对劲，我就选择猛吃，雷宁终于发话，他说瓜瓜我有事求你。
你看你看，我就说嘛，丑小鸭怎么就能一夜之间变天鹅呢。
哦。我继续猛吃，是什么？
那个，我家人生病了，很严重，想请你爸爸亲自帮忙手术……
呃？我爸？手术？哦耶，原来雷宁嘴上说不关心我，结果早把我家世都调查清楚了，我哈哈一笑，没问题啊，我是我爸的命，我开口就一定搞得定！
雷宁的目光瞬间锁紧我脸蛋，害我小心肝一阵乱跳，然后就见雷宁捉住我的手，说我只信任你，也只有你才可以帮到我，对不起瓜瓜，我上一次只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放心上……#p#分页标题#e#
是不是恋爱中的女人都特别的没智商，为什么看到雷宁抱歉的双眼，看到他微微弯下的嘴角，我的怒气就一点点消失了呢？
我看着雷宁的脸，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敏感，都是李小疯那一个拥抱，差一点让我们成为三角恋。
哈哈哈。真是险呀。
为了与雷宁有更多的接触机会，我硬拉着李小疯进了爸爸的医院提前开始实习工作。
李小疯也听话，收拾行李大包小包跟在我身后，理由都不问就直接入驻医院。
其实，还是有些怪怪的感觉，比如李小疯现在只要一抬起胳膊，我就紧张地跳开，那个怀抱的滋味我想我没有忘记，那种莫名贪恋的感觉让我有背叛雷宁的感觉。
李小疯也变乖了许多，不再恶作剧，也不在医院里大呼小叫，直到那日的静脉注射。
嗯。原因我已经说过了。雷宁所说的那个患病的家人，也就是李小疯口中的雷宁他亲妹，入院了。
五
雷宁妹妹的病历上，写着是原发性支气管癌。
我承认我一下子变得很难过，李小疯站在我旁边，指着病床说，就是那个女孩，才19岁。
李小疯手指的方向，一个女孩子头发长长的披散在枕头上，面色苍白，却依然美丽得惊人。
李小疯晃晃我胳膊，他说瓜瓜，你到底多喜欢雷宁？
啊？我将头转回来，又低下去，不知道，李小疯，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在第一次看到雷宁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觉得这样的男生是我的劫数，那一天KTV你跟他喝酒，我唱歌，可是后来看着他的脸，我一句歌词都唱不出来，音乐声继续，我却在下一个决心：这个男生如果不得到，那么我会心疼得死掉……
李小疯上来堵着我的嘴巴，目光黯然下来，可话语还是一样气人，他说煽情这么好怎么不去当琼瑶，进去吧，别肉麻我了……
我乖乖推门进去，在门合上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李小疯飞快跑出走廊，那步伐零乱又无助。
我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
六
手术被安排在周一的早上。这些天来，雷宁没日没夜地陪在病床前，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他帮妹妹梳头洗脸，给她讲学校的趣事告诉她有多少女生写情书给他。
我在窗外听着，眼泪大滴地掉下来。雷宁，是不是你也曾这样的把我讲给她听，讲一个女孩子傻乎乎地约你出来，讲那个女孩子傻乎乎地喜欢你，在同学面前大声说喜欢你，眼泪成串地为了你掉下来。
那么雷宁，如果可以选择，我其实更希望做你的亲人，可以得到你的步步守护，就算死都不会有什么遗憾。
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白大褂上，然后玻璃的影子里，是李小疯。
他忧伤的眼眸也看着病房，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躺在床上的是我，那么瓜瓜你会陪伴我吧……
我猛地回头，李小疯却将头扭过去，他说瓜瓜，不想再骗你。
放弃雷宁，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的爱，如果这样的男生都值得爱，那么我李小疯十几年的陪伴又算什么！他猛地上来捉着我的肩，如果欺骗一个人只是为了达到目的，那么那些视而不见的感情到底又算什么？瓜瓜，你放弃雷宁，好不好！
我被李小疯的话，弄得满头雾水，什么欺骗，又是什么视而不见，李小疯……
我后面的话刚说出来，李小疯的嘴巴已经死死吻上来，我的身子被他挤在墙角，我用力挣扎，我感觉李小疯脸颊有薄凉的液体流下来……
终于李小疯松开了我，他说瓜瓜，谁都不能做傻瓜一辈子，躺在里边的，不是他妹妹，是他女朋友安夏，是从来不被公开的女朋友，因为她从小患病，所以不能带去与雷宁家人见面，所以这一切都是被保密的！
所以，所以雷宁的家里人一次都没有来过，所以雷宁才会在她睡着后亲吻她的脸颊，所以雷宁说有女生写情书给他的时候脸上才会充满调皮的表情……#p#分页标题#e#
那么李小疯，雷宁他到底在拿我当什么？
那么李小疯，你又在做着谁的帮凶？
七
安夏手术的前一夜，我约雷宁出来。
昏黄的路灯下，我们慢慢地走过去。
那天，那个对不起，不仅仅是因为约会时开玩笑而说的吧？我决定先开口。
雷宁扭过头来，啊？什么对不起？
哦。我的心沉一下。那个，是你的什么妹妹呢？一句话问出去，我就已经后悔了，如果他现在坦白是女朋友，我会原谅他，那么如果不坦白呢？我又要怎么样？
雷宁的嘴巴欲言又止，看看我，终于说，嗯，亲妹妹呀。从小就很亲。
为什么在我一切准备都做好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会那么地疼。看着雷宁的脸雷宁的眼，我恍惚又回到KTV初见的时候，他坐在角落里，却依然在那个夜里，让我喜欢得淌出眼泪。
安夏第二天的手术出了事。
所有手术中必需的药品都被换掉了，所有医生都慌了手脚，又临时找药品才控制了安夏的状况。
所有的人都冲出手术室的时候，李小疯不知去向。
我早应该想到，李小疯他会为了我，做出些什么事，然而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药品没有了，可以换上。人命危了，可以救活。可是感情没有了，是根本找不回的。
比如雷宁对我，比如他得知药品被换第一个耳光落在我脸上。又比如他在医院走廊里大声地吼，苏瓜瓜，你竟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奇怪的是，我的心竟然不痛。
医院的监控录像里，凌晨一点李小疯换掉手术药品，清晰入目。
看着他带着手套，站在柜子前犹豫又犹豫的模样，我的眼泪生生掉落。
那个从小善良得连鸡都不敢杀的孩子，现在竟然为了我，选择去害人。
李小疯，你的手指换掉那些药品的时候，你的心脏是否也在颤抖。
被换上手术中的药品，每一剂都可以使人长久昏迷。
李小疯，你我都一直弄错了一件事，那个让我真正感觉温暖，真正觉得开心的拥抱，是那日清早那个充满了油条味道的怀抱。
八
李小疯被学校开除的那一天，我也主动交上了退学申请。
爸爸坚持将他一手看大的李小疯交给警方处理。我不是看不到，当李小疯被送上警车时，爸爸汹涌而下的满脸泪水。
然而，就在上庭的时候，雷宁撤诉。
安夏醒过来了，择日将进行第二次手术。
爸爸从国外请了专家回来，他在办公室故意让自己变得忙乱，他说告诉李小疯，所有的费用我都出了，代他赔偿，男子汉是要懂得还的！
一直站在门外的李小疯，终于在这些事之后，放声大哭。
后来，李小疯问我，是不是还爱着雷宁呢。
我就轻轻地笑了。
那一天，风很轻云很淡，我跟李小疯重新回到校园去看看。
那些树那些亭那些湖那些小路，都纷纷记录下了我们曾经整个年少青春的岁月。
而雷宁，我想每一个女孩子的一生，都会遇到一个让你喜欢到流眼泪的男生吧。
只是，得与不得之间，我们是否也伤害到一些无辜的人呢。
我终于对着李小疯摇摇头，我想念的，只是那整个青春岁月里错过的美好。
和那一年里，那个油条味的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