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是一座浮岛
来来往往
有不断产生好奇想要靠岸的人与表示厌倦决定离开的人
沿海城市的温差强烈,游嘉白天将脸摆在太阳底下暴晒,过敏发红。从前段睽见了一定会说这是哪种动物的屁股啊,然后是一阵笑。
但是现在段睽恋爱了。他只会喜滋滋地跑来问游嘉,我女朋友漂不漂亮啊。
游嘉觉得这突兀得很不真实,她不知道该怎么阐述这一刻的感觉,就像线路出了故障,每一个接口处都有可能是肇事者。她甚至想到了难过这个词。
这情绪你却体会不了
上完晚自习,游嘉往寝室走,风拽着树不停打转,衣服穿少了有点冷。
刚打完球的段睽跟他女朋友从拐弯处冒出来,横亘在游嘉眼前,她不抬头就感觉得到是他。好像是心照不宣,两个人默默地走过去,谁也没跟谁说话。即使天那么黑,她还是觉得,脚下的白色马路太扎眼,它把自己衬托得无处遁形。
仿佛站在独木桥上,游嘉前所未有的失望。她以为在诸多的新时光一层接一层覆盖住之前的旧时光后,段睽只是曾经的一粒微小尘埃,被风带进她的生活然后很快飘走,她也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成熟到不会介意这样局促的相遇。
×大校园是由几个大建筑与无数小建筑构造成一个圆形的结构,游嘉忍不住把段睽叫出来,在这个圆圈里面绕了两遍,她突然停下来,严肃地说:“我觉得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段睽有些猝不及防,也很不可思议,或许他觉得他们就是好朋友啊,怎么会牵扯到这种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问:“为什么喜欢我啊?”
游嘉一时错愕,她想说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为什么啊,她也想说这个问题根本跟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联系。她几乎就要喊出来了,但是她又换了表情,大声说:“我开玩笑的,哈哈。”
很久后的某天段睽发了信息给游嘉,他问她考英语四级吗,不考的话,可以把耳机带给他吗。
游嘉这才记起来,去年上听力课她弄丢了自己的耳机,现在这副是段睽当时借给她的。
但是她说,弄丢了,早丢了。然后“啪”的一声关了机。
游嘉不想还给他。就像以前她买的两枚象牙芒果,自己吃了一枚,另一枚欢天喜地留给他,他吃过象牙芒果会发信息过来告诉游嘉,跟你说的一样好吃。就像那时,她希望他还能因为某个物件而偶尔记起她,只是她不知道该用哪种方式来表达才最恰当。
好像遭遇空难,强大趄趔的气流让人尴尬,急切中抓紧了某个镜头里的某张脸。在密集的记忆片段里,单单记得的那张脸,游嘉断定这是爱情。
在跌倒的地方勇敢站起来
有些事情段睽并不知道。比如昨天晚上,游嘉穿越半个城,跑到段睽家楼下。黑暗里,她一眼就认出他那辆黄色与黑色相间的山地车。她偷偷地跑过去,蹲下身用力扭掉了门芯气,“吱吱”声响伴随轮胎里强大气流关也关不住地往外冲散。
她想起,陈姗妮说,我们都是小尘埃,是小尘埃。
这一瞬间,游嘉觉得自己放掉的是几年来她与段睽的点点滴滴,这点滴轻微得就像尘埃流入空气,乏善可陈的内容全部在时光的折射下被意味深长地咀嚼得清清楚楚,所有悲伤感觉全部来自于虚设。
她可以想象第二天段睽从漏气的自行车上摔下,扛上车去补胎的情形。她觉得她的告别礼多么有趣。
几天以后游嘉的小毛驴坏掉了,它像一头真正的死去的驴一样,怎么也无法重新启动,因为它的心跳停止了。
悲伤在时光流转里衰弱
为什么喜欢我?从前游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这类问题到来时她显得无所适从。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
喜欢是连内心最微不足道的秘密也想与你分享。段睽也曾这样与她无话不说,或许他也有过喜欢,游嘉有时候会这样觉得。
而这些又有什么重要呢。人的心是一座浮岛,来来往往,有不断产生好奇想要靠岸的人与表示厌倦决定离开的人。
只有极少人真正懂得这座岛来到这里的原因,漫长的时光足以作出参考。
是的,我是这个故事里的游嘉。尘埃掉进光阴里,每一个缝隙都填满它的记忆。为什么无法忘记,如果你也如此清晰地拥抱过美好的永恒,那么即使是秋天的尘土,也会变做春天的柳絮。
最后一个冬天
冬天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灰的。空气里像被重新注入大片大片轻飘飘的气流,偶尔一鼓作气聚拢过来使人不禁打寒战。
刚毕业的游嘉没什么钱,这样的鬼天气里,她要发动从贩子手里磨破嘴皮换来的二手电动车穿越大半个城去上班。车身又冷冰冰,像个死人。
右腿先跨上去,再插钥匙,调整好姿势,然后小毛驴威风凛凛向市内出发。
天寒地冻,有风呼啦啦地从耳朵两畔扯过,生疼。游嘉觉得那一刻她肯定要从车上滚到地面了。
顺着大路一直前进半小时,然后是永远拥堵的厦门大桥,绕过广场再左转到第4个路口,红灯。斑马线前面有个人十分面善,果然,转过身,是段睽。
段睽像是霜打的茄子,灰头土脸的扛着他的自行车正要过人行道。
“段大侠,补胎啊!”游嘉兴致勃勃地喊。
所有时光都变得可贵
学校的食堂,总是人山人海。
一天的军姿站立使游嘉筋疲力尽,现在她的心愿就是吃顿饱饭,香不香已经无所谓了。打好饭跑到室友占好的位置,刚一坐下,有人突然凑到跟前:“同学,请问你是游嘉吗?”
游嘉吓一跳,他继续:“我就是段睽呀,还记不记得?哎,你们班的人怎么都不讲信用啊,找了好几个人问你要电话结果还是我自己把你找到了。”
“噢……是你呀!”游嘉拉直了声音,她和段睽是从同一个地方考到×大的,之前又是同一个高中的,两人一见如故,立马交换了电话号码。
段睽在女生宿舍楼下排长队充饭卡,他会发条信息给游嘉,天气好热啊,我在你楼下充卡。游嘉就会说要不你拿我的卡先去吃饭,你脂肪太厚晒久了容易中暑;或者游嘉睡下了,他传过来一条信息说,老师来查寝,灯都关了,我的QQ被盗了,好难过哟。游嘉这时候会觉得段睽很好笑。
最后游嘉着急了,她心一横,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们去鼓浪屿可以吗?”
段睽这才恍然大悟,你怎么不早说啊!
两个人一路颠簸到轮渡,船刚开走段睽就跳起来:“糟了,我们坐错船了,这艘是往金门开的!”
游嘉早就丧失了“船怎么会开往金门”的理智,她忽地一下站起来,急切地抓住他的臂膀:“那我们怎么办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段睽反倒愣了,他觉得她神经有些大条,双手一摊,女疯子,我开玩笑啊。
回过神的游嘉甩了他一个大白眼。
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影
第二届厦门国际马拉松的时候,段睽报了名,他要游嘉去给他加油。
游嘉假装漫不经心地说,看情况,有空就去。
到了比赛前一天,游嘉给段睽发信息,明天哪个时候去,我有空。
段睽马上一个电话打过来,他说六点就会坐校车过去,很早,然后委婉地表示学校安排只有报名的同学才能乘校车。游嘉有点疑惑,但她还是说,噢那我就不去了,你要加油啊。
次日的游嘉,意外地看到段睽的自行车后座载人了。那是他的女朋友。像所有俗气的爱情故事一样,游嘉真的成了最后知道真相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