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来

  

  时间过的很快,又一年过去了,我停在这间小店里,一年了。我不是不想离开,或者,是我留恋小玻璃桌前的下午茶,也或者,是我相信有一天那个矮个子的男人会回来,我要把这一切还给他。

  遇到一个男人,一个矮个子男人,一个靠卖花为生的男人。我们萍水相逢。

  认识他的那天,他在自己家的花店里招呼客人,我只是路边的一个过客,不经意地向花店里瞥了一眼,然后继续茫然地走我的路。

  忽然,我的肩膀被人一拍,我转过身,一个矮个子男人我说:“小姐,你要的花儿到了,你来看看吧。”我惊讶地说:“我没有要买你的花儿啊?”可是他冲我笑笑,抬起手向身后指了指,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没有什么异常啊。我莫名地望着他,他回过头看看身后,又回过身来自嘲地摸摸脑袋,然后对我说:“算了,己经走了。你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吧,刚刚有个小偷跟在你的后面,打开了你的背包……”

  我连忙拿过自己背在身后的双肩包,确实,拉链被拉开了,所幸没有丢东西。我感激地望着这个男人,对他说:“谢谢。”他对我说:“不用谢,没事就好,有空到店里来逛吧。”然后转身走了。

  再经过他的小店时,难免要寒喧,也难免要去照顾一下生意。因为他的小店处在我每天必经的路上,所以寒喧随着日子积累,逐渐,变得开始有些熟悉。虽然这个男人比较憨,但是心地很好,人就是这样,漂泊的时候难得交几个朋友,漂泊着的我,也难得交几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这个矮个子的男人,成为了我的萍水相逢的朋友中的一个。当然,并没有什么深交。
 
  那天路过他的小店,看到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店门口,生意也不做,目光茫然。我如常地打招呼:“今天生意怎么样?”他抬起头,涩涩地笑笑,脸上勉强挤了一个笑意,然后又垂下头去。他的表情激起了我的好奇。我问他:“怎么啦?有人闹事啦?”他摇摇头,抬起头来,眼里竟是泪水。我一下子慌了起来,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我只好乱七八糟地拿出纸巾递给他,然后乱七八糟地说什么“不要哭”之类的话,没想到竟然引来了他的放声大哭。天啊,一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冲着我放声大哭,我窘得差一点找个地缝钻进去。

  围观的人都围上来,我当时很想落荒而逃,我不是一个不自私的人,我不想让常在一条街上来来去去的人认为我把一个在这条街上开店的男人弄得当众痛哭。而且那一刻我甚至恍忽,我使劲地稳定被吓晕的大脑,我使劲儿地镇定,使劲儿地判断究竟是不是我把他弄哭的。终于我理清了,不是我干的。这时候我的理智回归了,我终于坦然了起来,而且我的大脑告诉我,他至少是一个曾经帮助过我的朋友,我不能就这么走了,让他在这里痛哭。
 
  至于我是怎么把他劝住并且怎么样让他回到店里关上门继续哭的,这些场面没有必要描述了。因为接下来我知道的事情远比这一切都要复杂。

  他的眼睛里不断地滑出泪水,他絮絮叨叨地在那里说他的经历,像是在自言自语,而我又不忍心离去。从他的自言自语中,我总算知道了他流泪的原因——他的媳妇跑了。请原谅我用了“他的媳妇跑了”这么简单而且俗气的语气来描述这件事情。但实际上就是这样的。

  他们在恋爱的时候,她曾经背叛过他一次,她甚至还保存了一张和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的照片。可是过了不久,高大威猛的男人没有了,她哭着回到了他身边。他为了她,用自己的小个子把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扁得在床上躺了半年。他们结了婚,并离开了家乡,到这里,开了一家小花店。他说自己太宠她了,即使是背叛都没有让他忍心抛开她。

  他骂自己不该买电脑,不该让她学会上网,因为自从她学会了上网,就完全地沉浸在和网上男人的聊天里面不出来,店也不理,饭也不做。她甚至去见了好几次网友,有一次甚至是他给追了回来。就在去年,她和网上的一个男人约好见面,他随后追过去,被她发现了,赶忙拦了一辆出租车,开到那男人的身边带走了那个男人,他只能望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跳脚,可是几天后她回来了,又是哭求…… #p#分页标题#e#

  这一次的事情严重得离谱,据说她这些天一直在找茬儿和他打架,昨夜一场雷雨的时候,她终于打碎了家里的所有能打碎的东西,然后穿着睡衣拖鞋披头散发地跑出了家门。他不知道她去哪了,他在雷雨里找了一整夜也没有找到她,他说她身上没有带钱,他说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就是死在了雷雨交加的夜里的什么地方,至今没有被发现;要么,她是和人约好了要走,故意这样地离开,想这样彻底地无了音信不再回来。前者是可以被否定的,因为如果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出了人命,不可能现在还没人发现,那么,就只有后者。

  我当时震惊了,一个女人,竟然能如此地对待自己的丈夫?一个男人,竟然能如此地容忍自己的妻子?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啊?我这个局外人被这一切的内容冲昏了头脑,我脱口而出地问他:“为什么你总是一次一次地原谅她?”他继续哭着,他说:“我只是想维持个平静的生活,我只是想我哄着她她就会发现家里的好,我只是想让儿子有个亲妈……”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我服了,我服了这样的男人,更服了这样的女人,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冷不丁的,这个男人一把抱住我,再一次放声大哭,我呆住了。唉,算了,哭吧哭吧,如果换做我,也会压抑得几乎死去了,或者哭出来会更好吧。至少我难过的时候就抱着大厚靠垫埋着脸放声大哭,现在,权当是我变成了一个大厚靠垫吧。

  ……
 
  他的哭声终于渐弱,渐渐地转为了抽泣,又渐渐地回归了平复。

  

  他对我道歉,说:“对不起,吓着你了。”我宽容地笑笑说:“不要紧,你没事就好。”如同当初他对我说“没事就好”一样。

  他决定继续出去找,无论如何也要找出一个结果。我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他低下头,想想,对我说:“也许吧,那么,把你电话告诉我一下好吗?我现在不知道,我到底需要不需要帮助,更不知道,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谁能够帮我。”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名字写给他,然后对他说:“我们是朋友,请你相信,至少我会尽力帮你。”

  ……           
 
  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他的小店关了很久的门。

  突然有一天,路过的时候发现小店的门开了,推门走进去,他正在摆花。见我进去。他对我憨憨地笑笑,我问他:“事情怎么样了?”他轻轻地说:“她回来了,确实是和别人走了的,但是还是回来了。”我当时气血冲头,甚至比他还要激动,我问他:“你又一次原谅了她是吗?”他苦笑了一下,说:“还有孩子,我不想让他没有亲妈在身边。”我问他:“那你自己呢?”他嗫嚅着说:“不重要,不重要。”天啊,我真想狠狠地擂醒这个男人,可是,唉,算了。

  一切照旧,我每天经过他的小店,每天继续打招呼,不同的是,他常常会送我一些花,憨笑着说:“拿回去摆吧,明天,又会进新的来。”他还告诉我说:“这些花进价都不贵的,赔不了钱的,放心吧。”还有,偶尔,他也会请我进店里去坐坐,告诉我说,他刚刚得到了一包好茶。

  坐在他的小店里,我曾第一次发现他不是一个俗气的男人,悠扬的琴曲、精致的玻璃桌,还有满屋子的鲜花灿烂,在这样的午后,品一杯清茶,这种情境,竟然,他的妻子,从来不曾有愿望享受。而我,一个漂泊中的女子,竟然也会有这个闲心坐下来,看着假日午后的太阳,品品那杯清新的茶,而后,再捧一束淡香的花,离开。我为他的妻子感到悲哀,真的,很悲哀。一个夫妻和乐的小店,会增加多少的生机?一个夫妻和乐的家庭,会增加多少的温暖?她体会不到,也不会懂。 #p#分页标题#e#

  ……
 
  就像每一年都会有春夏秋冬一样,有些事情成了惯例,或者就不能更改,如同去年的雷雨时节,他曾在雷雨过后抱住我这个萍水相逢不久的女人痛哭。而今年,今年我创下了漂泊中停留在一个城市最久的纪录,这个纪录也让我再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惯性带来的不可救药。

  那一天,接到了一个男人的电话,那个曾经在我面前软弱而且嗫嚅过的男人的声音对我说:我是花店的,我想,请你来一下店里。

  我如约地来到他的小店,我曾经说过,喜欢最简单的茉莉花茶,我走进小店的时候,那杯茉莉花茶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想来,是刚刚为我沏上的。

  我发现今天有点儿怪,最怪的竟然是音乐,竟然播放着一曲悲伤的《Tears》,而通常,他不让店里流淌悲伤的曲子,他曾经说过,他开的是花店,不想要太闹的曲子,但至少要让人听起来舒心。

  他坐在我的对面,搓着手,很窘很窘。我问他:“怎么了?家里又出事了?”他点点头。我真的不知道怎样继续,我脱口而出的一句问话竟然是真的!天啊,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啊?他开口说:“唉,又走了。我也绝望了。我安排好了一切。”我问他:“你想做什么?”他咬着牙抬起头,对我说:“我不想让她太舒服了。”我说:“你不要做傻事,还有孩子。”他苦笑了一下:“呵呵,孩子。唉,孩子我己经安排好了,昨天朋友己经从老家来,把他接走了,朋友没有孩子,会对他好的,我也想通了,这样的母亲给不了他什么母爱,只能是一生都抹不去的阴影。”

  我吃惊地问他:“为什么要把孩子送人?没有了她,你也一样和孩子生活的呀?”他又苦笑了一下,对我说:“我不想再经历下一次的哭求和背叛了,不想了。我要去找到她,让她给我一个回答,然后,我再去想我的出路,我究竟要怎样面对这个世界。”

  我的大脑当时有些晕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理解错了,难道,他的最终安排,竟然是绝别?

  他对我说,很感谢我能做他的朋友,和一个女人做朋友,他这是第一次。从他妻子那里,他学会了男人和女人不可能做朋友,但是从我这里,他学会了更多的东西。至少,能有个人坐下来,陪他喝一杯茶。

  

  他递给我一串钥匙,对我说:“这个给你,做个纪念。”我说:“是什么?”他说:“是我的这间小店,我知道你是一个漂泊着的人,安定下来吧,不要再漂泊了。”

  我拒绝,我说:“不,我不能要,这是你的心血,你还有儿子,你不能把一切想得这么绝决,没有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背叛,而你的苦处我也能明白,不过,像你常说的,为了孩子。为了孩子,你要放弃这种可怕的想法,如果不能宽容,就选择分开,但是无论如何,不要伤害自己。”

  那一个下午,说了很多话。我没有拿那一把钥匙,我劝了他很久很久。

  但是第二天,我租住的房子外面,那个写着我门牌号的信箱里,出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把钥匙,曾经在前一天,它就摆在我的面前,它代表着一个鲜花灿烂的小店。有一页纸滑落出来,上面写着:“谢谢你的劝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和我的儿子在一起,但是现在,我要找到她。还是想把这个送给你,希望你有一份平静的生活。”

 
  他走了。

  打开小店的门,那个通常我们喝茶的小玻璃桌上,摆着一个文件袋,文件袋里是所有的证件和各种的单据。我不知道他去了何方,只知道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竟然送了我一家小店。而这个人,却不知去向。

  我没有找他,一个心中还有着对儿子的疼痛的人,我不相信他能轻易地选择死亡。可是我站在这片小店里,被一片花包围着,我问自己,我需要在这里驻足吗? #p#分页标题#e#

  ……

  时间过的很快,又一年过去了,我停在这间小店里,一年了。我不是不想离开,或者,是我留恋小玻璃桌前的下午茶,也或者,是我相信有一天那个矮个子的男人会回来,我要把这一切还给他。

  但是,他没有音讯,我也不知道,这一场萍水相逢的下一次相遇,会是在哪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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