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颗心都有一条塞纳河

  【一】

  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下,我局促地垂下眼睑,不停地绞着衣角。

  身旁的刘嫂推了推我,介绍道,小陶,这是乔楚,你们先熟悉一下。

  于是,我抬起头,看到一张俊朗秀雅的脸,只是面容异常苍白,或许是因为长期缺少阳光吧!

  你的情况,刘嫂已经介绍过了,我的情况,你应该清楚吧?他轻咳了一声,问道。

  恩,清楚。我低声答道。

  稍顿,我又补充道,我会尽力的。

  我目前的身份是从安徽农村出来的打工妹,为了能够在这座城市生存,只能选择这份工作。

  刘嫂走后,场面冷了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环顾四周,画册杂志到处都是,茶几上散落着吃剩的方便盒,地上扔着烟头,墙角堆着空啤酒罐,整个房间如一个垃圾场。

  于是,我卷起衣袖,开始收拾清理。

  身后的那双眸子,长久地注视着我忙碌的身影,似乎若有所思。

  然而,等我忙完了,他却转身回到电脑前。

  屋里有些闷热,他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探身拿过桌上的茶杯,然后又轻轻放下。

  我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冰镇柠檬茶,倒上。他接过,指尖触碰到我的手背,有清凉,顺着手臂蔓延。心,轻轻地悸动了一下。

  太阳已经下山了,你不能总闷在屋里,我陪你出去转转吧?我建议道。

  不用。忙完了,你走吧!他竟语气强硬地下了逐客令。

  我压抑着心中的委屈,说,你还没吃晚饭呢!

  我自己会解决。他盯着闪烁的屏幕,冷冷地说。

  甚至没有问我,是否有地方落脚。

  电脑屏幕上“午夜烟桥”四个艺术字做的屏保,晃疼了我的眼睛。

   【二】

  电话里,我哭着对杨电电说,不要找我了!我爱上了别人!

  旋即里面传来一阵忙音,听筒无力地从手中滑落,泪水再次滂沱而出。

  我辞掉优越的工作,放弃美好的爱情,来到了这座城市。没人理解我的选择,包括我自己。

  他很忙,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地赶着杂志的插图,这是他的精神寄托,也是他的生存方式。

  我心疼地望着他说,其实你应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不必这么拼命。

  他愣了一下,停下手里的工作,声音喑哑,我没有爱,没有健康,只有拼命画画赚钱,才有安全感。如果我没有钱,不能付给你工钱,你还会照顾我吗?

  心,涩涩地疼了一下。

  平淡的五月,渐渐被细碎的日子掩埋,安静妥帖。我学会了炉火煨藕汤、清蒸武昌鱼,学着能够更好地照顾他。

  黄昏,我推着他去江滩散步,吹着江风,听着汽笛,彼此沉默,被悄悄定格为一幅人约黄昏后的清墨水彩画。

  于是,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在许愿吗?他问。

  我羞赧地笑笑,说,如果能这样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一辈子,该多好啊。

  他目光躲闪,手摇轮椅绕过我。

  我蹲下来,捡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在地上写道: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了吗?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会让你难以离开我。上帝没有这样,但我们的精神却是平等的——

  不知何时,他来到身后,冷冷地说,你需要一份工作,我需要一个保姆,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请不要和我提精神上的平等。

  说完,他摇着轮椅从这一行行字上缓缓碾过。

  泪水砸在那些字上,一点点氲开直至模糊。

  我和乔楚之间仿佛有堵看不见的玻璃墙,无法跨越。

  当然,我不会将自己置于爱情的绝地,会控制的爱情才有高潮,如同被阻拦的水才会汹涌奔腾。

  只是,我和乔楚之间存在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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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那天之后,我从乔楚的生活里消失。确切地说,是他看不到我,而我依然可以看见他。

  旧街楼下,我开了家小诊所,生意不错。

  他依然很少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很晚,窗内还亮着灯光,而我也习惯了看着他熄灯,然后上床,睡觉。

  有月亮的晚上,他喜欢俯在窗台看着清冷的月光。

  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特别轻薄,如那缕欲盖弥彰的白月光,紧紧贴在我心上。

  他思念的那个人是我吗?

  难道,我来这座城市,只是为了这样默默地注视着他?猜度着他的心思?

  这样苍凉的收梢,不是我要的结果。

  拾到那些素描纯属偶然。

  那天,突然刮起大风,是暴雨前的征兆,我正俯在窗台上收衣服,看见许多稿纸从他窗口飘飞出去。

  那些纸上画的是同一个人——我。正面,侧面,抬头,颔首,微笑,蹙眉,羞怯——

  其中,有一张,画中的我,穿着白色护士裙,长发高高束起,眉目温婉。旁边写着一行小字:那一夜,我俯身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刻,我有些窒息,感觉心被藤蔓紧紧缠绕。

  原来,他一直知道,知道我并未离开。

  我攥着这些画,敲门。

  谁呀?门内问。

  新来的保姆。

  开门的刹那,他竟有些失措。

  我的手扶住他的轮椅背,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

  他望着我点点头,眼神柔软得像只小动物。

  我弯下身,俯在他的耳边念道:遥看丝丝?烟柳,坐饮午夜月烟桥。午夜,烟桥。

  那一刻,他的眼底闪烁着惊喜的泪光。

  我乔装打扮,只是想不动声色地接近生活中的你,照顾好你。可是,却被你当作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换。于是,我从你生活中消失。惟有这样才能让我更加靠近你,不是吗?我望着他,目光灼灼。

  我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滚烫地望着他,他的手环绕过来,吻覆盖下来,温柔而霸道。

  他的爱,在我身体里一点点蔓延,心与心继续纠缠,每条神经开始复苏,每个细胞恢复记忆,直到渐渐平缓。

  午夜就是乔楚,那个为烟桥的文字配插图的灵性男子。

  他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塞纳河。它将一颗心分作两边,左岸柔软,右岸硬冷;左岸感性,右岸理性。

  在他的塞纳河中,我又属于哪边呢?

  烟桥就是此刻的我,一个写着优美文字的清雅女子。她和乔楚在精神上契合,在灵魂上接近,只是乔楚从未见过她,直到我的出现。

  原来,所有灵魂上的接近,精神上的契合,最终会归于身体的缠绵。

  可是,我是烟桥吗?

  【四】

  我的内心有个旁人无法抵达的核,而烟桥就是那个柔软的核心。

  是的,我不是烟桥,我是陶姜,曾是一名外科医生,同时也是名文学青年,喜欢那些曼妙美文,特别是烟桥的文字,清冷透彻,给人直触心灵的温软。

   之前我并不认识她,也从未想过和她有任何交集,可世间上的事就是那么巧合,她因颅咽管瘤住进医院,而主治医生就是我。

  原来缘分,早已悄无声息地布置好了一切,甚至于我和乔楚的爱情。

  她告诉我,如果这次手术成功,她要去见一个叫午夜的男子,这个男子最懂她的文字,能为她的文字配上绝妙的插画,是她灵魂上的爱人。

  她说,陶姜,我会死吗?其实,我不是怕死,可是我担心,我死了没有人代替我继续爱他,他患脑瘫,不能行走,我曾答应要做他的双腿啊。

  心,涩涩地疼起来。这是怎样的一份爱呀。

  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会手握幸福相伴一世的。我坚定地说。#p#分页标题#e#

  是的,我是她的主刀医生,我不会让她死,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有80%,怎么会有事呢?然而意外还是出现了,谁也没想到手术那天会停电,更要命的是,发电机出现了故障,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手术台上停止了呼吸——

  这是意外,可我却不能原谅自己,我给过她承诺的啊。

  于是,我辞掉了医院的工作,告别了亲爱的杨电电,来到了这座城市。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除了杨电电,生命中还会有其他的男子。

  我知道爱情不是慈善事业,可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深的感情只能是爱情,不是吗?

  这是我对烟桥的承诺,代替她做午夜的双腿继续爱他。

  这也是我的秘密,以烟桥的身份继续爱着乔楚。

  书说,幸福爱情只有四个字:当真就好。

  天这样的蓝,树这样的绿,陌上花似锦,一切当真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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