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知道,心情到底是怎样一泓湖水。萧然坐在地板上的阳光里,长长的黑发流泻如水,埋在臂弯里的脸隐藏了所有情绪。
这是一个孤独的周末,房间里有音乐缓缓流淌,是梁祝。“世间生物有千万种,为何偏偏选择了蝴蝶这样生命短暂的动物。”这是陈聿说过的话,萧然不经意间就记在了心里。
卧室里是陈聿均匀的呼吸。萧然站在门口,表情漠然,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她特意起个大早为他煨的粥,他一口都没碰。其实每个女人原都是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终会有一个男人会让她们放下高傲,甘心洗手做汤羹。
陈聿在这个城市的一家电台作DJ,主持一档晚间的谈话节目,午夜,一个小时的时间,可是其余的时间他去了那里,萧然不问,也不想知道。陈聿说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昼伏夜出,神秘流离。可是这种喜欢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萧然是阳光下的动物,她不明白为什么要逃避那样美好的阳光。于是,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昼夜交错,犹如日月轮回。
下午两点,陈聿在花瓶的破碎声中睁开眼睛,依旧倦意浓浓。“对不起!”萧然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玻璃片,手一抖,鲜红的液体就模糊了视线。这是他们搬进这所房子第一天一起买回来的,两个普刚毕业的大学生,兴冲冲地布置着俭朴的家。那时候,萧然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毫无疑问的爱情与幸福。陈聿拿了纱布给她包扎伤口,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近在咫尺,却是相对无言。萧然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不可修复的破碎支离,犹如被她故意推到地上的那个玻璃花瓶。
萧然去洗菜做饭,陈聿坐在客厅里沉默不语。崭新地伤口沾了水冷清地疼痛。恍惚间,萧然就记起那个女子,裹在黑色时装里的身体弱不经风,面色苍白,眼神凛厉。熙攘地街上她们擦间而过,围在她腰间的那条手臂,狠狠地刺痛了萧然的眼睛。于是,萧然让锅碗瓢盆叮咚大响,她讨厌这种可怕的沉默,像是一张要吞噬一切的无形大嘴。可是这一切过后她又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偌大的舞台上形单影只地唱着独角戏,连个伴奏的鼓点都没有。
夜晚降临,空荡荡地房子里又只剩下萧然一个人。收音机里是熟悉而又遥远地声音,他说,“有些爱情注定只是一幅水墨画,时间的雨水里淡去过往,面目全非……”萧然突然就冷冷地笑了,清凉的冰水在喉咙里发出寂寞的声响。收音机里那个女人的声音是温软而又善解人意的,萧然不明白有着那样凛厉眼神的的女子怎么可以有倾听别人心声的耐心。
手心摊开来,镌刻的是十年的青葱年华。十年前萧然还是个脸上挂着痘痘的高中女生,站在篮球场边为陈聿呐喊助威,声音激奋高昂。鱼缸里的接吻鱼已经保持接吻的姿势很长一段时间,这是它们相爱的方式,也是争斗的方式。一个很流行的传说,“鱼儿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之后便又是一个隔世的轮回,忘掉曾经的声色光影,重新投入一个新世界里安生立命。”萧然想,如果可以这样地相爱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做人最大的痛苦就是该忘的事情忘不掉。
灯光下,洁白的生宣纸上两只水墨蝴蝶翩然起舞,一行小字娟秀玲珑,“终于明白,他们为何选择化作蝴蝶,只因这似水流年里暗含了太多不可预见的变故。”
早晨七点钟,萧然准时出门上班,锁门的时候手就顿了一下,陈聿从来没有带钥匙的习惯。萧然想起昨天晚上他离开时候他突然将自己紧紧地抱住,他说:“萧然,对不起!”从升入同一所大学开始,陈聿一直叫她老婆。或许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世界让我失望。”那是刚刚毕业的那年秋天,陈聿说这话的时候面色阴郁,他说,“我辞职了,我不再想做一个没有自由的记者,天天为了跑新闻低三下四。”可是萧然觉得这已经足够幸福,他们住在姨妈移民后留下的房子里,不用漂泊,有安定的工作。从那个时候起,萧然就意识到,这个男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世界。#p#分页标题#e#
过马路的时候,萧然第一次没有心惊胆战地感觉,有些事情发生之后,很多恐惧就变得微不足道。她已经习惯一自己个人很长时间。吃饭、睡觉、上班、单调的重复循环。这个城市里她弄丢了唯一的亲人,那个每天早晨和黄昏牵着她的手过马路的男人,以至于她醒来看到周围单调的白色,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住进医院。医生说是车祸,坐在床边的是公司的同事,她说,萧然,你睡了五天。声音颤微微的,眼角含着泪水。萧然努力地笑了一下,为这份被人在乎的感动。她想说声谢谢的,可是太多的委屈就那样硬生生的卡在咽喉。十年的爱情,一旦瓦解,即使危及到生命也不能换来片刻的盼顾么?这样的事实,残酷生疼。
阳光明媚,萧然看着地上自己妖妖娆娆地影子,突然就想改变一下生活。租房的信息发出去第二天就有人来看房。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短短地头发,拎着刻板地公文包。萧然读的是艺术院校,毕业以后在杂志社作美编,所以一直以来她的身边都是穿牛仔裤休闲外套的男人。一时间她居然失语,只是机械地指了指房门。
“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男人站在门口,很是不高兴地样子。
“有用的你可以留着,没用的扔掉。”
“我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男人语气平缓感觉上是个不容易激动的人,“这个是谁画的?”他指着地板上的那幅水墨蝴蝶问。
“我画的,喜欢的话可以送你!”灯光下,萧然发现这个男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叫宋阳,这个周末我搬过来。”男人留了联系方式后离开,出门前又回头说,“房间里的东西就等我自己收拾吧。”硬朗的脸上是和煦地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萧然就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她关上门走进陈聿地房间,这里还残留着他的气味,午夜的收音机里每晚依旧有熟悉的声音。这个小城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小。两个相爱的人从熟悉到陌生也只不过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或许可以到电台守株待兔,然后在很多的人面前揭发他移情别恋的罪证,可是那样做的话就不是萧然了。萧然一直明白,许多事情自己无法控制,所以只有控制自己。
周末,萧然听到门铃声的时候怀着莫名地期盼。门打开来,门口站的是高大的男子,牛仔裤、驼色套头毛衣,“我来了。”他站在那里笑,好看地眉毛英俊挺拔。
萧然觉得自己恍惚间好像看到阳光,细碎绚烂的洒满一地。她眯起眼睛仰头看天花板,默默地让一种液体转移方向,然后第一千零一次告诉自己,“他不会回来了!”
宋阳说:“如果你确定这房间里没有你要的东西的话,我要开始收拾了。”
“你开始吧!”
萧然窝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声音开到振耳。宋阳出来看了她很长时间,终于什么都没说退回到房间里收拾东西。萧然想,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了,相对于他的人间蒸发,我已算是仁至义尽。可是依旧是有一种疼痛在身体里蔓延起伏。十年的爱情,生成的是一枚暗刺,连骨锥心。
“就这些?”萧然看着地上的两个编织袋,心里是满满的怅然,三年,原来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她将身子探到房间里,的确已经空空如也,只有那幅水墨蝴蝶,静静地躺在没有被褥的床上。
“是啊,我还落了吗?”宋阳学着萧然地样子,扶在门框的另一侧往房间里张望。萧然寻声转头,两张脸近在咫尺,息息可闻,有一瞬间,萧然只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
“还有——还有这个。”萧然跑回自己房间的样子,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而她从房间里抱出来的,是自己的睡枕和一台袖珍收音机。
“这个……”
“坏了!”
“这个呢?”#p#分页标题#e#
“全是泪水!”
宋阳把收音机仍到脚边的编织袋里,却把睡枕又递给萧然,“或许,可以反过来枕,或者拿到那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萧然看到窗外耀眼地阳光。
萧然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很特别的光辉,关于生活和态度。
傍晚,宋阳和萧然一起到楼下的市场买菜。这个男人有着修长的手指,操菜刀的手稳健有力。小小厨房里两个普刚相识的男女配合默契。萧然想起自己给陈聿做的最后一顿饭,这是自陈聿走后萧然第一次进厨房,手指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道晦涩的伤疤。“好好吃饭,好好生活。”萧然慢慢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誓。宋阳转过头看她,雪亮灯光下一张俏丽的脸庞,写着让人心碎的坚强。
周一萧然起床的时候就看到西装革履即将出门的宋阳,他看着睡眼朦胧的萧然,脸上是一贯温暖的笑意,“早餐在桌子上。”萧然漠然地点头,看着防盗门在他身后轻声关闭。宋阳房间的门打开着,入眼是整齐的被褥和生活用品,这是一个和陈聿截然不同的男人。陈聿讨厌厨房的油烟味,讨厌收拾房间,所有人间烟火的琐碎繁复都是他躲之不及的魔障。只是很久以前,陈聿也曾是阳光下生气盎然地孩子,喧闹的操场,飞旋的篮球,还有球场边尖叫的女生。那些温馨地过往总是不经意的在萧然决心忘记的脑海中浮现,樱花树下的第一次亲吻,他说,“萧然,你听,花瓣的味道。”那样浓烈的幸福在春风里肆意招摇,让萧然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已水落石出,结果却不过是南柯一梦。
后来,萧然发现宋阳居然把那幅水墨蝴蝶装裱后挂在了房间里。那只不过是她随意涂鸦之作,甚至含了些许看破红尘的萧索。萧然说,我四岁开始画画,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高的礼遇。
“喜欢这幅画,也喜欢这句话,生活有的时候就应该看透一些。”对于萧然的促狭,宋阳坦诚地说,“这里原来住的是你的恋人吧。”他看着萧然的眼睛继续说,“我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发现一张照片。”
于是,萧然给宋阳讲起自己和陈聿的过往,阳台上清风拂面,街上华灯初上,萧然突然发现那些自己以为早已漂白苍老的曾经,清晰依旧,心痛依然,以至于她在不自觉中已是泪流满面。宋阳说,或许,你该相信他依旧爱你。分手和不爱已成定局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以难以启齿的必要,而一份有心无力的爱情,却是不辞而别的最好理由。萧然从宋阳的眼睛里看到一丝荒凉,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胸前黑线佩戴着一枚简洁的戒指,原来这个世界,到处是伤痕累累有故事的人。
又是周末,从春末到冬初,半年的时间里,那些原以为会生生世世的人就这样从生命里杳无音讯。萧然从日渐凛冽的风里嗅到了萧瑟的味道。房间里回荡的依旧是那首梁祝,所谓经典的意义就是不可超越,或许也是因着那份短暂与遗憾。洁白的床单在阳光下摇曳,散发出皂角的清香。宋阳不在家,习惯了有他的房子明显添的几分落寞。
门铃响,门外一张女人的脸,熟悉的,陌生的脸。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
“我找宋阳。”女人裹在黑色外套里的身体依旧消瘦,凛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她就那样神定气闲地站在门外,看着萧然那张惶然无措的脸。
“他不在。”萧然能做的只是机械地回答她的问题。在这个女人面前,萧然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而且是不战即败。
“你真的忘了么?”女人凑近看萧然的脸,却只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片茫然。“你真的忘了!这样……居然也能忘掉……”女人喃喃自语、黯然离去,高跟鞋在水泥台阶上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清脆刺耳。
萧然习惯性地坐到地板上,将脸埋到臂弯里想自己的心事。我忘了什么呢?她努力地在记忆的海洋里游曳,穿越女人那双怆然的眸子,萧然看到躺在血泊里的陈聿,耳边是刺耳的刹车声。那是真的,或者只是幻觉?#p#分页标题#e#
晚上宋阳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蜷缩在地板上的萧然,他慢慢的走过去,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他说:“萧然,你怎么了,怎么不开灯呢?”。萧然的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宋阳,我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这是一张美丽的脸,即使现在显得那样茫然无助。宋阳张开双臂把萧然揽入怀中,她的惊慌让他手足无措了。
两年前的夏天,宋阳第一次看到萧然,那时候他留着长发天天带着墨镜,衣着另类,标榜着自以为是的艺术。萧然在陈聿的臂弯里安静乖巧的微笑,那样的笑容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在这个只有滥情没有爱情的年代里,宋阳开始相信一见钟情的神话。偶尔,萧然会来电台找陈聿,脆声叫他Jack,甜美地笑颜美若天使,风一样飘过他的身旁,目光没有半点停留。他以为自己可以默默见证着心爱人的幸福,然后陶醉在自己的伟大爱情里。可是他忘了总有一些人生着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譬如姗妮,那是个妖精样的女子。在她婷婷袅袅地诱惑过他之后,又妖妖娆娆地盛开在了陈聿的臂弯里。他说,陈聿,不要玩了,萧然才是你的幸福。陈聿看着他的眼神是若有所思的警觉,这让宋阳感觉到萧然在陈聿心里仍然占有重要的地位。然后他就在转头的瞬间看到姗妮淡然的脸,她说,宋阳,你看我这么爱你,为了你连自己都可以出卖。宋阳不明白,爱情本是一件美好的事,为什么却让人扭曲成这个样子。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天,那个永远一脸风轻云淡的妖精用悲怆的眼神看着他说,宋阳,我掉进了自己布好的局。可是他告诉我,真正爱的人还是萧然。就在那个沉默的瞬间,医院的电话带着不祥仓促而至。躺在病床上的男子说,我知道你喜欢她。告诉萧然我爱她。他的口袋里是静静地躺着一枚沾血的戒指。
后来,宋阳远远跟在出院的萧然身后,看着她神情寥落的一张脸,医生说她选择性地忘掉了某些片断。她始终记得他们的爱情与他的背叛,却忘记那个男人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为了救她而死去。后来他改头换面来到她身边,她果然没有认出他,或许每个恋爱中的人都一样,爱情在的时候,除了爱人,其他人都只是模糊的影像。
萧然空洞的眼睛里写满恳求,宋阳,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忘记什么。宋阳摘下胸前的戒指说,“萧然,这个戒指是一个男人为心爱的女孩买的,若不是为了买这个,那么他就准时回家,然后牵着爱人的手过马路,或许就会这样牵着手幸福一辈子,可是就是晚了那一步,他只来得及从车轮下救出自己爱的人……”宋阳将戒指摘戴到萧然的脖子上,他始终欠他一句话,“萧然,陈聿让我告诉你,他爱你!”萧然从他怀中抬起头,大颗大颗泪水雨水般滑落,她说,可是,你是谁?宋阳说,我是Jack,是他走后代替他的声音,直到我替你丢掉收音机那天起。
那夜,萧然的泪水一粒粒落到宋阳心里,灼骨的疼痛。晨曦里宋阳低下头看怀中人的睡颜,弯翘的睫毛上颗颗泪珠晶莹剔透。那天妮姗说,宋阳,大家都不要再逃避,记得过去才能重新开始。如果你和萧然能够幸福,那么我的罪孽或许可以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