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懒懒地坐在阳台上看天,想起年少时曾经看过的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不禁黯然神伤,我才二十六岁,可是却像六十二岁的,心已经慢慢地老了,窗外流过了大朵大朵的白云,像眼泪,但是,我已经那么久那么久没有流一滴眼泪了,眼泪也成了身外之物,何况爱情?
做为一个男人,我除了拥有一副漂亮的皮囊之外一无所有,家境的贫困,年少的沧桑,让我的青春像长满了苔痕的湿地,不小心就会滑上一跤。很长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如何生存下去,是马格教会了我生存的方式,他说,傻瓜,你的身体和容貌就是生存下去的工具,女人也是好色的,她们也喜欢英俊的男人,你这张脸,就是无数花花绿绿的钞票。
二
我和马格的合作是从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开始的。我去勾引一个四十岁的女人,那是一个有钱人的太太,我故意撞到她时,她正牵着一条纯白的长毛狗在溜达。
然后我们就认识了。她抬眼看我时,我看到她眼中的火花。
一个月后我们上床。在我预定的宾馆里,那里面有马格安装好的针孔摄影机,它会把我和那个女人翻云覆雨的镜头记录得一清二楚,当然,还有她的呻吟声。
接下去的事情是马格去做,他会拿着录像带放给她看,然后征求她的意见,看看是不是告诉她有钱的老公。
当然不。她们总是恐惧地说,然后充满绝望地问,你们要多少钱?
于是我和马格每次都会守着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骂她们傻瓜,因为从我们干这行以来,从未失手。
我们所有的对象都是有钱人的太太,她们总是不会放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尽管她们在床上极尽风流,呻吟着爱死你了爱死你了兔子。
我没有名字,我只告诉她们我叫兔子,这是梅儿给我起的,她是我的初恋,我从十三岁就爱上了她,但她爱上了钱,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嫁了一个澳大利亚人,永远地走了。
三
马格说我们这一行也有行规。坏了行规就不能做了。
我点了一支“三五”,淡淡地说,这一行能有什么行规?
马格说,兔子,你应该有一颗冷酷的心有一副冻住的心肠,你不能真正去爱一个,你要是真爱上一个人,就坏了规矩,什么也做不成了。
我会吗?我吐了一个烟圈,然后拍了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我早对爱有了免疫力,有钱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她们犯贱,想鱼和熊掌兼得。既想要老公的钱,还想要英俊男人的性,因为她们的老公,大多已经有了新欢,她们像被闲置的旧家具,可是又不甘心就那么放着,我就是那把涂了油漆的刷子,把她们一下一下重新翻新,然后再把她们扔到垃圾箱去,结果还不如在那一直放着。
马格放心地笑着,他是一个狡猾的男人,和他合作的男人中,他最得意的就是我,他说,你像一把锋利的刀,总能插到最关键的地方。
四
而我越来越厌倦这种生活。灰色的、颓废的,像是失去水分的树。尽管我有了钱,穿最顶级的名牌,出入最高级的酒店,但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总有一种茫然,我总努力地睁开眼,然后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哪?
很多时候我会和女人们在一起,吃饭、逛街、在床上,在床上的时候居多,无休无止。
但有一点我是特别的,我从来不说我爱你。
从来。
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她们。我爱的,是她们的钱。当她们在我身体下面像蛇一样扭动时,我唯一做的就是闭上眼,否则的话我会不行了。
她们要求我,请我说爱我。
我笑着说,我爱和你做爱。总是这一句,其实连这一句都假的。
马格说的对,欢月场上,动什么不能动感情,这是我生存的手段,在没有更好的生存方式之前,我得学会冷静,然后再学会像鱼一样游在女人之间。#p#分页标题#e#
五
早晨我正在梦里和女人寻欢时电话响了。是马格。
他说,今天我们有一个大客户,她老公是全国有名的老总啊,据说那男人有了新欢,所以那个女人就是我们要攻下的一个新堡垒。
我淡淡地说,着什么急,我们手里的活还不有的是?马格说,这个女人可以给我们五十万啊,她住五百万的豪宅,有四个仆人,还有,她有一辆红色的奔驰跑车,还有,他咽了口唾沫说,最重要的是,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我烦烦地说,行了行了,猪八戒在你哪里都是美丽的,你真无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能美丽到哪里去,我是见过美女的,最起码,在电视上和杂志上,看过章子怡的风姿绰约,和三十多岁的过气名星能在一起比吗?
真的是美。马格说,尽管她已经三十五了。
我说好了好了,别告诉我岁数了行吗?你要我怎么做?
然后他说了我们城市那个富人区的门牌号码,我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又倒下头去睡了。
六
下午四点的时候我起来。早晨总是从下午开始的,黑夜来临时才是我的早晨,在浴室里刷牙时我的嘴里出了一点血,我看着镜子中自己年轻的脸,有一点点颓废,有一点点无聊,还有一点点麻木,我刮了胡子,然后穿上新的衬衣,打上不知那个女人送我的“金利来”,穿上莉莉送我的鳄鱼鞋,之所以记住莉莉,是因为她胸前有一大朵纹上去的牡丹花,十分妖娆,我喜欢妖娆的女人,当然,还有皮带、裤子,全是她们送的,我不感到无耻,无耻到一定程度就麻木了,所以,渐渐地成了习惯,我好久不去商店里买衣服,衣柜里的衣服全是女人送的,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爱送衣服给男人,女人如衣服,送了就送了?不知道。
但我需要理个发。头发真的长了。
去了“新概念”,最高档的发屋,宽敞、明亮,放着爱尔兰的音乐,冷气十分地足,几个梳着小黄辫子的男人低头含笑,你好。
我坐下来,才发现旁边有一个女人在剪发,她的长发到腰际,发型师说,小姐,你这么高的个子不适合短发的,剪了很可惜的。
而她说,不要你管,我要剪,然后烫一下染成棕色,要短到和男人一样。
我也叹口气。她回过头来,于是我看见了一张美丽的脸。
确实很可惜。我说。
她没有理我,我听到剪子咔嚓的声音,再看地下,一大段长长的发散乱着,像乱了的心。
我莫明其妙地心疼起来,其实于我何干?只是我和许多男人一样,一向喜欢长发的女人,女人,长发是她们最温柔的符号。
本来是想剪了就走了,但张嘴却说,我也染一下,然后一指,呶,她那样的。
她又转过头来看我,莞尔一笑,怎么,也和爱情诀别吗?
我不懂她说什么。两个小时里,只看到镜子里对方的脸,洁白的围布下面,是一张好看的脸,她脸上是寂寞的,有一种内敛的美。
她做完头发,卸下白围布,我见到她的手,细长,粉红的,中指上是一枚钻戒,很大的克拉,那黑的长裙,是宝姿的。
又是一个有钱的女人。或者二奶。我甚感无聊,因为她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年轻得很。
她甩出五张一百元,不要找了,然后起身离去。
到底是有钱人。梳着小黄辫子的男人慨叹,到底是张光良的太太。
哪个张光良,我闭着眼睛问。
华东房地产的张总啊。
我一惊,睁开眼。秦素衣?不能吧?
你认识?我说不不不。我不信她是马格说的秦素衣,因为超乎我想像的年轻和漂亮,不像有钱人的太太,有钱人的太太,大都是丑而臃肿的。
我不信她是秦素衣。
七
但她的确是秦素衣。#p#分页标题#e#
只是再度超乎我想像的难以接近,别的女人,最长三个月可以搞定,但秦素衣,五个月还没有和我牵过手。
我们在一起,她说的只是张光良,说读大学的时候,他为了给她一把小食堂的饭票,曾偷偷跑去卖过血,还有,为了给她情人节买羊绒的围巾,他居然寒假没有回家,而是做了三份家教,而我要做的,只是她的听众,听她对以往爱情的倾诉。
我对马格说,马格,我们放弃这单买卖吧,太难做,这个女人,心里只有旧感情旧回忆,她要的还是张光良。
马格说我傻,一个女人总在说她的感情,只能说明她真的是要爱情的,我不信她不爱你,把你的真本事拿出来一些好吗?我们可以赚到五十万。
我请秦素衣吃饭,然后说,不要沉溺在过往爱情中,你像个溺水的孩子,看了让人心疼。
你心疼吗?她低低地问我。
是。我说。她笑起来,你为什么心疼?
可能……可能我喜欢你吧。说完后我居然脸红,天啊,我怎么会说喜欢一个女人?真的为那五十万吗?
她居然落下泪来,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咖啡里,咖啡慢慢地洇开,像一朵莲花。
我真的心疼了。从第一次看见她,我就觉得这个女人会和我发生什么联系,比如她剪掉长长的发。秦素衣说,张光良喜欢长发,他不喜欢我了,我就去剪了,反正没有人爱了,所以,留什么发型无所谓了。
为我留长发吧。我低低地求着。
她这次刮了我鼻子,小孩子,你不懂爱情的,所以,不要和我谈爱情。
我冲过去,拥她入怀,她抵抗挣扎,不似别的女人那样投怀送抱,我却真有冲动,我低下头去,热烈地吻她,却让她推开,翻手一个耳光。
我们都呆住。她却又过来,抱住我的头,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吻在一起。
八
我和马格说,马格,我不要做这个生意了。
马格说,你爱上她了?
我否认。
那为什么?他不解,她最后的防线就要突破,为她我们耗了半年光阴,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烦。我说。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天边大朵的流云,那是谁的眼泪啊?又轻又飘的,我想起秦素衣落在咖啡里的眼泪,一阵晕眩。
去刷牙,牙龈仍在出血。越来越多,头发开始掉了,一拿一把。
我老了吗?
再见到秦素衣,她像鱼一样粘上来,我抚摸着她,光滑的皮肤像丝绸,我一点点将她的裙子褪去,然后我吻着,在她的脸、唇、小腹、大腿上,她燃烧起来,叫着我的名字,兔子兔子。
但,我却不行了。
我颓然倒在床上。我真的不行了。那一刻,我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但是没想到,马格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也拍了下来,他让我看了录像,秦素衣像一只醉蝴蝶一样在我怀里。
我咆哮,谁让你录的?
马格说,你犯了行规,你做不成这一行了,我说你不能拿去敲诈秦素衣,你不能去。
但他去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秦素衣和所有女人不同,她笑着问马格,谢谢你给我们录了像,我付给你的只是几百块的录像费,请你放给我老公看,然后告诉他,我不再爱他了。
我目瞪口呆。这是怎么样一个女子?秦素衣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发高烧,她倚着门问,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爱过我没有?你到底爱过我没有?
我沉默。我从来没有对女人说过爱。但是我爱秦素衣,我爱上了她。
但我没有回答,我只说,原谅我。
然后她慢慢走到我的窗前,窗外还是有大朵的流云,多像眼泪啊,她说。
然后她打开窗,像一朵云一样飘了下去。
我呆住了。然后狂冲到窗前,一个身影飘到十七层的楼下,像一只蝴蝶,我泪流满面,只说了几个字。#p#分页标题#e#
我——爱——你,素衣。
一周之后,我被查出患有血癌,马格说用我们赚的钱给你治病吧,我淡淡笑笑,不用,在另一边,已经有人等我,我不能去的太晚,你说呢,马格?
然后,我看到马格的眼里,流出两滴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