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叹息瓶

[赵子扬,对不起]
  她唱:想你的时候忍不住有一声叹息,很想找个瓶子封起。
  齐豫的声音太飘忽,这一边荡到那一边,连一个细小的尾巴都抓不住。她听着听着,忽然把耳机摘下来,赤着脚去开冰箱。
  她把瓶子里的牛奶喝掉,瓶子洗干净,按着瓶口套在嘴巴上,张了好几次口,终于轻轻说,赵子扬,对不起。
  瓶子小心地封起来,放到桌子上,她痴痴地看着它发呆,过了一会她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掉到桌子和衣服上去。
  赵子扬,对不起。
  
  [赵子扬的天蓝色羽绒服]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第一次见到赵子扬,窗外正飘了第一场雪。老师介绍说,这是赵子扬。她从小说中抬起头,看到他肩膀和眉毛上细细的一层薄雪,正在缓慢化去。底下有人在议论,赵子扬啊,一中的赵子扬。
  赵子扬有什么稀奇呢?她想,名字普通,样貌普通,连笑容也没有,垂着嘴角,很酷的样子。不过是个子高一点,站在讲台上,高出老师一整个头。
  高中的生活那么紧张,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只有她不。三毛张爱玲天龙八部,她过得悠闲又自在。潘若臣说,白朗月,你不考大学吗?她就说,考啊,当然考。潘若臣笑起来,说,真羡慕你啊,心态这么好。他笑的样子很好看,眼睛眯着,牙齿很整齐。
  期末考,她坐在窗边的位子上,那天的阳光特别好,照在雪地上,白晃晃地,很耀眼。考到一半的时候,她看到有人在雪地上走过去,书包搭在肩膀上,步子缓慢又沉稳,在没有人的操场上划出笔直的一条线。她认得那天蓝色的羽绒服,那是赵子扬。
  午饭的时候,看到潘若臣。她问,今天的题目是不是很简单?他摇头笑着说,不简单呢,答得很辛苦,时间险些不够。
  一周后公布成绩,潘若臣不再是第一名。主科第一、班级第一、全年级第一,统统都是赵子扬。她忍不住回头去看潘若臣,他很有风度地笑着,和大家一起为赵子扬鼓掌。而赵子扬仍然垂着睫毛,没有笑容。
  她从那时起开始讨厌赵子扬。成绩好又怎样,体育好又怎样,校园十大歌手又怎样。那样高傲又冷漠,拒人千里。
  
  [我喜欢你的名字,白朗月]
  运动会,她站在跑道的这一边,潘若臣站在跑道的那一边,两个人的胳膊上搭着一条又一条湿毛巾。五千米长跑的运动员一圈圈在他们面前经过着,而她能从缝隙中看见潘若臣在遥远的操场对面忙碌。她心里忽然就开出一朵花,美丽又妖娆。
  赵子扬经过的时候,她将毛巾递给他,他偏头看了她一眼,脚步忽然之间就踉跄了一下。她追上去问,没事吧。他摇头,紧紧咬着牙。再长的路也有终点,赵子扬终于跑完了,第二名。她注意到他一个人穿过操场,向教学楼走过去。
  她远远跟过去,拿了一瓶水。刚进走廊就见到他,坐在楼梯上,正脱了袜子细细地看,脚踝处高高肿起一片,已有微微的淤紫。
  这么严重?她惊,那就不要跑了啊。
  他抬头看她一眼,把袜子穿好,淡淡说,我以为我不会输。
  第二名不算输。她把水递给他。
  算,不是第一就算。
  她皱皱眉,他到底还是这样不可一世地高傲。
  他忽然回过头来说,你叫白朗月吧。她愣一下,点了点头。他忽然笑了,柔声说,我喜欢你的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像春天的风拂过来,整个冬天的冰便化了。
  
  [人不应该放弃自己]
  赵子扬说,白朗月,你为什么不学习?而她低着头,不肯说。她不会说的,对谁都不会。她在睡不着的夜里听到父母小声地吵架,知道她毕业了,这个家庭便破裂。她恨,如果感情都没了,又何苦为她守一份完满。成人的世界为何这样虚伪,她便偏偏不肯让他们如愿。
  她反过来问,赵子扬,你为什么任何事都非做第一?他沉默了一会,说,因为我父母要分开了。她吃惊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笑着说,如果不是为我,他们早就离了,这样的用心良苦,我不能辜负。 #p#分页标题#e#
  她怔了很久,还是问,你不恨他们吗?
  他摇头。不恨,爱情是自由的,也是自私的,爱一个人没有罪,不爱一个人也没有罪。
  她看着他的笑,云淡风清一般,这样的话从一个高中男生口中说出来,她有些许的震惊。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第二天上学,她在自己的桌子上看到厚厚一摞复习资料,里面夹了一张字条:白朗月,人不应该放弃自己。字体很刚健,没有落款。
  她不知为什么第一个去看赵子扬,他远远坐在后面,头也没有抬。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潘若臣,在靠墙的位子上,静静地对着她笑。
  她忽然就红了脸。
  
  [你愿不愿意,等我来找你]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她被顾小风堵在操场的拐角,她喊,顾小风,你疯了,你让开。顾小风伸手去抓她的手腕,白朗月,你跟着我,连大学都不用考了,你别执迷不悟。刚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整个人就被推开,一个高高大大的背影挡在她面前,说,滚。
  是赵子扬。
  他带她去学校外的面馆吃拉面,她犹豫又犹豫,还是说,赵子扬,顾小风的爸爸是市委副书记。
  他说,我知道。
  她说,赵子扬,他缠了我那么久,从来没有人敢站出来。
  他说,你吃呀,一会就凉了。
  那晚的月亮很皎洁,他送她回寝室的路上,她忽然有了一种约会的感觉。一个那样出色的男生站在他身旁,为她打抱不平,为她挡风遮雨。
  就要进寝室楼的时候,赵子扬忽然在她身后说,白朗月,高考之后,你愿不愿意等我来找你。
  她站住了,但是没有回头,他们就这样站在那里,一直到关楼门的铃声响起来,她终于面无表情地说,不。
  
  [暮霭沈沈楚天阔]
  冬天转眼又到了,还有半年就要高考。班里的同学录风行起来,每一笔写下去,都有很多很多的回忆和伤感。潘若臣在她的同学录上,只写了一句话,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这样简单吗?她心里有若有若无的失望。她去找潘若臣,问,为什么这么悲观,你学习这么好。他苦笑一下,发挥失常的例子太多,我家穷,怕是考到哪里就算哪里,不能复读。她又说,不是有保送名额吗?他叹口气,只有一个,该是赵子扬的吧,他那么出色。
  她看着他淡淡锁住的眉头,忽然难过起来。他是该笑的呀,潘若臣,他不知道他的笑有多好看。
  
  [悲伤的弯月亮]
  赵子扬被处分的消息传下来,轰动了整个学校。老师们都在叹息,那么出色的一个学生,怎么会打架呢,偏又打得是那个顾小风。
  赵子扬已经两天没来上学,第三天的时候听人说,他退学了。
  她怔住,怎么会退学呢,不是说处分吗?同学说,是他自己要退的,他太骄傲了。她听着,手里的笔啪一声掉在桌子上。
  他来收拾东西那天,她一直陪着他。帮他把书装起来,一摞又一摞。他反过来安慰她,笑着说,没关系,明年再考,只是恐怕要当你学弟了。
  她说不出话,只低着头,忽然看到他作业本上的字迹,与那日送他复习资料的字条上,一模一样。她怔了怔,眼泪涌上来,又咬着嘴唇忍住。
  他走的时候,上课铃声刚刚响过,他隔着玻璃深深地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再说,连再见都没有。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与他第一天来的时候那样相似。她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没有笑容,有一点酷,肩膀和眉毛上有细细的一层薄雪,正在缓慢化去。
  只有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打架。是她去找他,对他说,顾小风又来欺负她。
  她以为,他那样出色,有没有保送都是一样的,而这对潘若臣是多么重要。
  她到今天终于知道,她还是没有了解过他,从来都没有。她就只会自作聪明,像一只愚不可及的猪。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课之后,同学三三两两地冲出去打雪仗。忽然惊叹和议论声自楼下传上来,声音越来越大,她低头向下望去,只一眼,整个人便僵住,一动也不能再动。 #p#分页标题#e#
  偌大的操场,铺满平整洁白的雪,在那中间,有一个脚印踩出来的,硕大的,弯弯的月亮。
  她想起他说,你叫白朗月吧,我喜欢你的名字。
  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
  
  [雪地里的叹息瓶]
  高考之后,她给他写过一封信,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的回信只有一句话:白朗月,记得我说过的吗,爱一个人没有罪,不爱一个人也没有罪。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可是她很想对他说,赵子扬,我愿意等你来找我,是哪一天呢。
  她没有回信。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
  
  她把瓶子封好,回到操场。又下雪了,纷纷扬扬。她把瓶子小心地放在雪地上,再埋好。
  耳机里,齐豫还在唱:和你擦肩而过的遗忘,是一生的惊涛骇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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