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1

    清宇在重庆,那个常年被雾笼罩的城市。房子都建在山上,坎上坎下的石板路,经常下着小雨,可以透过雨雾看嘉陵江,喝坝坝茶。

    清宇第一次见余明非,是去医院拔牙。那天,清宇的智齿突然钻心地疼起来,她去了那家大医院的口腔科。半个小时后,她躺在诊疗台上,眼前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副主任医师,叫余明非。他清瘦而修长,戴着口罩,但眼睛在微笑。

    看到清宇很紧张地盯着他,余明非笑了一下,很自信地说:我拔牙不疼的。余明非以最快的速度打好了麻药,微笑着说了一句:我看看,还没到时间呢。顿了一下又说:别紧张,我试试麻药好了没,嘴张一下,就一下子,很快就好。

    他的眼睛任何时候都是微笑的。牙齿拔出来了清宇都不觉得。这真是个有幽默感的男人,技术一流,快而准。

    写病历时,他突然摘下口罩抬头对清宇说:你的牙齿不好,要注意保护。说话时眼睛亦是微笑的。清宇这才看清他口罩下的脸,刮得铁青的胡子,干净的嘴角和眼神。他又低下头写报告,清宇看到了他白大褂里露出的青灰色衬衣领子,干干净净,那是她喜欢的颜色。他一边写报告一边对清宇说:我教你一个保护牙齿的方法,随身带一支牙刷。他做了一个动作:就这么简单,随时随地用清水刷牙。说完,又笑了,合上了病历。

    清宇愉快地走出医院,那是她最愉悦的一次看牙齿经历。她想,以后要定期来这里看牙齿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清宇和好友苏丹去渝都喝夜茶,结果竟然碰到了苏丹的熟人余明非,他也跟朋友前来喝茶。苏丹郑重对清宇介绍说:“余明非,我的高中同学,现在是有名的口腔科医生,你的同行。”

    那时候,清宇医学院研究生刚毕业,她是工作四年后再读的研究生。清宇想起来了,那天替她拔牙的余明非有些羞涩的微笑。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有害羞的一面,这让清宇有莫明的好感。

    那晚,余明非的朋友走了后,他没有离开,加入了她们喝茶的行列。那天的夜茶,气氛很好。那一晚,清宇知道余明非的妻子出国两年了,他一个人留在国内。她开玩笑地对余明非说:我可不可以到你的医院实习?余明非笑着说:好啊,欢迎。

2

    清宇曾经的工作经验,使得她很受欢迎。她看到余明非一个上午要接待近十个病人,但他的笑容始终不变,动作利索。清宇会不经意地看余明非的侧影,他戴着口罩,眼睛还是微笑的。有时候,清宇想,会不会有很多病人喜欢上他。

    那一次夜茶后,苏丹偶尔会约余明非一起喝茶,当然,会叫上清宇。她说余明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同他成为朋友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他们一起去南滨路吃小面,三元的重庆小面,麻辣鲜香,佐料齐全,是重庆的特色,也是余明非最喜欢的,他喜欢说:一碗小面走天涯。他吃面时很享受的样子,加很多辣,吃得满头大汗,吃完了,偶尔还会叫:“再来一碗。”这个男人这时的表情如同顽童。

    余明非还有个习惯,每周会去磁器口古镇喝茶听民乐。磁器口是沙坪坝附近的一个千年古镇,他最喜欢那家开了十几年的老茶馆,在那儿安静地坐一下午是他喜欢的放松方式,他每次去点5元的大碗沱茶,忧伤的二胡是背景音乐。坐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这个城市一流医院的副主任医师。生活中,他只是一个安静而闲散的男人。

    有一次三人在吃小面时,无意中谈起房子,余明非说自己住在嘉陵江边,清宇一愣,那里的房子可是超贵。苏丹一听,马上说:余明非,得去看看你的房子。余明非说:我的房子只有50平米,你们可别笑话。那一天,在苏丹的怂恿下,余明非终于同意了她们去他家看看,临行前,他开玩笑地说:我夫人不在家,我一般是不带女士来我家的,这次是例外。清宇笑了,这种认真的男人,真的很少见。

3

    她们上了余明非的车,苏丹想坐副驾驶座,不想余明非客气地说:坐后排,好吗?苏丹有些不高兴地问:为什么?余明非淡淡地说:我太太出国前一直坐这个位置,前排座放着她的私人物品,她用习惯了,我一直不想动它。清宇看到座位上放着米色的棉布靠垫。他抱歉地冲苏丹笑笑,清宇看了,心动了一下,她看到了这个男人的另一面,让她无端地感动。

    很快到了,果然是嘉陵江边的房子。十二层,有落地的窗户,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全部打通,房间是深色系的,有深蓝的帘幔,最醒目的地方就是书和书架。窗口有清凉的江风吹过,清宇在门口就呆住了,这样的房子,她是第一次见到,不是因为奢华,而是特别,怎么也不能想象余明非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余明非进屋是不穿鞋的,赤足,在木色餐桌前坐下,泡上了一壶香浓的普洱茶,他笑着对清宇说:苏丹说你喜欢喝普洱。余明非说的什么清宇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生活本该如此,她想象着余明非下班坐在这间屋里喝茶看书的情景。他是一个纯棉男人,喜欢一切活色生香的生活细节。

    那时,余明非正在写书,清宇偶尔会帮他整理资料,她跑学校图书馆查资料,然后按自己的理解,分析成条交到余明非手里。余明非是惊喜的,他笑着说:我是个懒人,其实不是他们催我出书,说什么职称头街的,我对这些不是太感兴趣。但清宇知道他只是说说,他做得比谁都好,这个男人,一认真起来,什么事做不成?

    书出版后,余明非在一个周末约苏丹和清宇一起去磁器口古镇喝茶,结果苏丹临时有事走不开,只留下了清宇跟余明非。清宇很自然地坐到了后排的座位,心怦怦地狂跳,余明非回过头冲他一笑,表情里有无奈和抱歉,他在为苏丹抱歉,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恰到好处。尽管他们一起吃过几次小面,算是熟识了,但这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

    车到磁器口古镇已是一小时后,那天下午,和余明非坐在那家老茶馆喝了一下午的茶,清瘦的老琴师依然不变地拉着二泉映月,忧伤如泣如诉的调子,清宇听得想流泪,他们没什么对话,彼此像是背景,却是如此默契。淡而长。

    那一次,喝完茶后余明非没有请她吃饭,而是把她送到楼下,抱歉地说:我晚上还有事。而她知道,余明非并没有事,他只是觉得单独同清宇呆太长的时间,会让清宇觉得不方便。这是个纯良的优质男人。

4

    清宇断断续续地从苏丹那里听说了余明非的事,他太太不愿回国,让他过去,而他不想出国,这样的情形已有两三年了。最后还是拗不过太太,他决定出去。他的选择其实很痛苦和无奈。临走前,他约苏丹与清宇吃了一顿小面。

    那一天,余明非心情并不好。闷着头,偶尔抬起头,为他的沉默抱歉地对苏丹和清宇微笑。清宇是知道的,他今天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呆呆在桌前坐了好久,他是那么喜欢他的工作,他是每天能从工作和生活中找到乐趣的人,他想过的只不过是一种宁静简单的生活。清宇那么地欢喜这个男人,只是她不能说出口。

    在吃完小面后,余明非并不知道,清宇去他家楼下的嘉陵江边徘徊了好一会儿,她盯着那扇窗口,看到了余明非在窗前隐约的身影,眼泪一直在流。她想起了宋丹丹《幸福深处》里的一句话:不知他将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者很沉默。

    余明非走后,清宇留在了余明非的那家医院,她原本打算去北京的,可她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每天下班后,她会去吃一碗小面,有时约苏丹,有时独自一人。她已经越来越能从一碗小面中吃出滋味。她也变得很熟练:加辣要多香菜和葱,不加酱油。她在辣得出汗时,眼泪偶尔会冒出来。

    很多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都推说还不想考虑。清宇的条件那么好。她在工作时是很有特点的,她戴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微笑的眼睛,她学会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打麻药,如何让病人放松,如何在取下口罩时对着病人抬头微笑。这种温情的工作方式为她赢得了良好的口脾。可清宇知道,这是余明非带给她的快乐工作法。

    不过,偶尔从走廊的小窗看到蓝天,她感到特别寂寞。

5

    一年后,苏丹给她打来电话:余明非回来了,要不要一起吃饭?清宇有些意外,她预感到了什么。苏丹说:他离婚了。他太太提出来的,他太太让他改行,他不愿意,两个人的生活方式太不一样。他非常痛苦,最终选择了回国。这个时代的好男人不多了,有的也注定受到伤害。苏丹叹息了一声,清宇心里却有一种不能言说的怜惜。她急于想见到余明非。

    那天,她和苏丹商量在磁器口古镇为余明非接风,那个地方最适合余明非。他们在一家深巷里的老店吃饭。余明非瘦了很多,还是穿青灰色的衬衣。清宇望着他,淡淡地微笑着,眼中有了泪花。那一顿饭吃得很好,一直吃到了深夜,夜风中有清凉香甜的气息。

    从那一晚起,一切都不一样了,清宇这个水样的女人开始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认识余明非四年了吧,发生了太多的事。

    两年后,清宇嫁给了余明非,搬到了那所嘉陵江畔的房子里,余明非有些抱歉地看着清宇:“不然再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清宇摇头,这就很好了,我喜欢小房子,喜欢简单的生活,你喜欢的我都喜欢,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做了,这多好。

    余明非的眼眶顿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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