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质的爱情

　　十月的时候，收拾好行李。准备南下，去苏州。
　　南方总是给我一种潮湿而温暖的气息，夹杂着朦胧的梦幻，扑面而来，让我在北方干燥而冷的秋天里遐想，于是突然间作了决定，要去苏州。

　　无关爱情，无关事业，只是单纯地想躲避萧瑟。
　　直到上了火车，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离开一个寄居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一脸茫然地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空气，陌生的人，陌生的街道，却独独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苏州。

　　火车上，对面坐了一个女孩，穿格子短裙和宽大的毛衣。尖尖的下颚埋进宽的领口。眼神明亮，笑容甜美。
　　我叫颜茗，你呢？她笑地时候一排细小的牙齿便闪烁起来。
　　黯然。我不喜欢与素不相识的人搭讪，可是她的热情挡也挡不住。
　　不太好的名字呢，生活很暗淡么？她认真地看着我，眼里的关切一清二楚。
　　我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我该告诉她，黯然只是我QQ的呢称。

　　我用黯然的呢称上网，然后认识了原野。原野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他说他爱他的女朋友，却又不爱，他说他的爱只是想要呵护她，而不是拥有她。而那个女孩子却在他的爱中不能自拔。他因此头痛欲裂。他说，黯，快来救救我。黑暗中，我仿佛看到原野舞着双手在爱的旋涡里拼命挣扎的样子，可我却无能为力。我只是一再地说，原野，我一定会尽快出现在你身边，一定会的。
　　原野的家，在苏州。
　　于是去南方的时候，选择了苏州。实现自己的诺言吧，算是。　　
　　
　　火车一路颠簸，窗外的阳光展示着不应有的明媚，一株株黄绿的植物急速地退着，还有大片的原野和一排排的房屋，一切如此美好而又安详。
　　对面的女孩禁不住寂寞，不停地讲话。讲那些清纯美好如同香水百合般的少年事，讲那些清新明亮如同星辰的美丽恋情。她笑起来地时候，眼睛明亮。牙齿瓷白。她像一切美好的倒影，让人只能仰视。

　　她说她有一个男朋友，英俊，有着一双漂亮的修长的手。于是我想到了原野，他说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
　　她说她的男朋友大学毕业后去了上海，那座物质繁华的城市。她说她本是要等他成就一番事业后回去，拉起她的手，吻她，说，亲爱的，我想和你结婚。可是，终究是捺不住寂寞。她用E-MAIL对他说，我要去你那里了。之后便匆匆收拾好行李，踏上了火车，如同我一样。不同的是，她的目标坚定，爱情。
　　她说着的时候，一脸的憧憬。她说等到了他身边，会每天早上为他准备牛奶和面包，看他满条斯里地吃完，然后给他穿上笔挺的西服，吻他，跟他说再见，目送他远去。然后她会像个家庭主妇般把一切收拾地井井有条，把家具搽地亮亮晶晶。她说的时候，我又看到她眼中的明亮，灼灼到燃烧着。
　　我微笑着充当一个忠实的听众，望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女孩，心里温暖一片。
　　
　　尽管我深爱着夜色，但我依旧向往光明。我在每天晚上十点准时打开电脑，冲一杯咖啡，开始上网。我总是固执地认为夜色可以帮助人们掩饰孤独和虚伪，让人们在陌生人面前谈笑自如，这些如同吗啡，让人暂时忘掉白日的烦恼。
　　我依赖于这种生活。没有它们，我会在一天工作后，用安眠药来麻醉自己。可我又如此渴慕阳光。我的眼前总是出现一幅画面，画面上，我站在明媚的阳光下，阳光洞穿我的身体，那些浓重的绝望的东西顷刻间灰飞烟灭。我想，我在拼命实现这个画面，可我却不曾真正站在灼热的阳光下过。我是如此矛盾的结合体，这些东西，让我头痛。

　　上海站到了的时候，她站起身来，去拿行李。她要了我的手机号，她说感谢这么长的寂寞让我帮她解决掉了。她说等她见到了她的男朋友，一定把我讲给他听。她说着的时候一脸兴奋，仿佛幸福就在眼前。
　　她冲我挥挥手，笑，眼睛明亮。她轻盈地跳下车，格子短裙一瞬淹没在人海里。
　　一株绚烂的向日葵，向着爱情的太阳。我在心里想。
　　此后的旅程，我在无尽的睡眠中度过。
　　
　　苏州终于抵达，那是座有着全世界最漂亮园林的城市。
　　我学颜茗轻盈地跳下车。一面拖着沉沉的旅行箱，一面给原野打电话。
　　黯然，你终于到了。我在站台口，快过来吧。他的声音干净而脆落，像他的唇线。
　　我顺着人潮到了站台口。原野一身西服笔挺，冲我挥手。
　　和视频比起来，真实的他，更加明亮和亲切，像个孩子。
　　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中，打开车门，绅士地让我进去，然后又绕到车的那边，坐进驾驶室。
　　他提醒我系好安全带，然后转动车钥匙，车稳稳地启动。
　　手机响了，是颜茗。
　　接听。阳光哭泣的声音。黯然，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找不到他呢。我问了他给我的地址，他们都说没有这个地方。黯然，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哭的很凶，我耐心地安慰着她。别担心，颜，或许他搬家了，给他打电话了么？
　　是空号，是空号呢！我该怎么办……那边哭得一塌糊涂。
　　乖，颜，不哭，你先安顿下来，我马上去上海，等我。
　　我合上手机，愧疚地看着原野。对不起……
　　他已把车停了下来，眼神关切。黯，怎么了，这么急，是谁啊？
　　火车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她说她要去上海找她的男朋友，可是现在找不到了。她第一次到那里，会很无措的，我要去帮她。
　　我看到他眼中明显的破碎的绝望，斑斑驳驳。他把手覆在我的手上，说，黯，过两天再去，行么？

　　我想，我终于还是心疼这样的一个男孩子，他的绝望让我窒息。我低下眼睑，没有犹豫，说好。
　　从一开始，我便认定，他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我的一生将被他束缚，他的绝望，我，承受不起。
　　接下来的一天，他陪我转遍了苏州的所有商场。他有自己的公司，有很多的钱，他给我买十几万的碎花裙子，买昂贵的香水。他说，黯，你知道么，只有在我爱的人面前，我才会这么奢侈。
　　那么她呢，你的女朋友呢，她还在你的爱中不能自拔。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听到他心中有什么在破碎，声音喀嚓喀嚓。
　　他开始吻我，很深很深。他的吻让我窒息，我感到死亡的绝望，一闪而过。

　　我轻轻推开他，原野，对不起。
　　他颓然地坐下。原野，我并不是你忘掉其他烦恼的工具，她在你的爱中不能自拔，注定要你去解决，而不是，逃避。
　　我一字字地说，看到他的眼神逐渐暗淡。
　　他说，黯，对不起，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我笑了笑，把他给我买的东西都塞进了柜子。收拾行李，准备去上海。
　　我抱抱他，吻他的额头。原野，等你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就回来。
　　我在暮色四合中离开了他，那个让我心疼的孩子。

　　
　　
　　火车上，接了两次颜茗的电话，她一直在哭。她说，他不该骗我的，我爱他那么深，可是他又到哪里去了。
　　她口中的那个他，是她的男朋友，给了她错误地址和手机号码的男朋友。
　　我在网上畅谈自如，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多么贫乏。我只是一味得说，乖，别哭。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别的语言去安慰她。那株绚烂的向日葵，以爱情为太阳。
　　一下火车，便看到了她。一身黑色的风衣，在人群中茕然地立着，像极了一株黑色的野百合。那一刻，我的心底一片崩溃。
　　颜，你是继他之后，第二个让我心疼的孩子。
　　到了她住的旅馆，看到窗台上一大捧玫瑰花已经凋零了。想是她那天回来是买的，绝望之后，也无暇顾及它们，任其败落。
　　她又开始哭，泪水顺着鼻尖滚下。我拍拍她的头，乖，不哭了。
　　她没有听我的话，依旧在哭。他不见了，他不愿见到我，是不是？
　　我轻声地安慰着她，颜，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他可以放弃你，你不可以，不可以知道么？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不要让自己这样难过。

　　她低声抽泣着，一盒面巾纸几乎已被用完。黯，你不了解，你知道我有多爱他么？那种爱我不能自拔。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突然想到了原野口中的那个女孩，她同她一样，陷在爱中不能自拔，而她们所爱的人，都辜负了她们。
　　我又想起了那个让我心疼的孩子，原野。想到了他明朗的唇线和颓然而绝望的眼神。他拉住我的手，说，黯，求你留下来。
　　突然，我开始莫名地愤怒。颜，你在这儿哭有用么？！我陪你去找他，让他给你个解释！
　　她拉住我的手，黯，不要，我面对他会无措的，不要……
　　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我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那，怎么办，回家么？就这样忘记他？
　　她点点头。其实，当初，他要走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才会等不下去，来这里找他，只是没想到啊……来得这么快……

　　我抱住她单薄的双肩，那么，明天就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想他了。
　　她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行李。
　　枕头下面，她拿出一个相框。眼泪，又大滴大滴的落下。
　　黯，这个……送给你吧，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了。
　　接过相框，我的心里轰然倒塌一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女生穿纯白的棉布裙子，笑容甜美，眼神明亮，男生有明朗的唇线和满脸的阳光，一双好看的手搭在女生肩头，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女生是颜茗。男生，是，原野。
　　两个都是让人心疼的孩子，当他们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我时，我不知道该去心疼谁，我的心只有片片粉碎。
　　我将相框放回桌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对不起，颜，突然想到有件事忘了去做，所以不能陪你回去了，对不起。
　　她笑了笑，没关系的，黯，看我，这么麻烦你，你还要说对不起。你做自己的事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是小孩子拉。
　　我抱抱她，颜，路上注意安全，还有，要让自己幸福。
　　她微笑着点头。黯，你也要啊。
　　
　　我离开颜茗，去往香港。
　　我突然间觉得自己获得很累，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心太过柔软，见到那些少年们眼中的绝望就会心疼。可是。在自己绝望的时候该怎么办，又以让谁去心疼？
　　我把自己丢在迪斯尼乐园里，看快乐的小孩。他们阳光下逼人眼目的明媚笑容让我时忘掉了烦恼，想到了幸福，单纯而明亮。
　　我换了手机号，QQ和E-MAIL地址。
　　我想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在秋天，躲避萧瑟；在他们面前，也同样地，选择了逃避。
　　他们留给我的只是一些苦涩的回忆。
　　一株绚烂的向日葵，以爱情为太阳。她的爱情变了质，她失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