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别叫警察来了可不好

  

在我记忆当中很多事情都发生得没有因果。就比如说某个秋日的深夜,我突然在梦中惊醒,而后游弋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那一刻,月光照射的似乎不是平常的我。我看见流浪狗睡眼朦胧中带着警惕。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将走向哪里。那个风口,我注视着自己的影子,骤然间崩溃。 

    习惯不穿袜子穿洗得发白的球鞋,咖啡因令我的皮肤显出晦暗的色泽,一如我的眼睛,糅合了并不纯粹的棕色,而头发过长地蔓延着。我恨这头牵绊我记忆的长发,那一把曲折里有太多人的影象,而我并不屑于被人理解,更何况那些无知的人曾生疼地剥去我的外在躯壳,仿佛被轮奸般,感到生无可恋的悲哀。

    卓出现的日期是十月二十八号,离我夜游的哪个晚上不到半个月。当他的眼睛在玻璃橱窗的另一面与我对视那一刻,我便足以肯定那是与我同一类饱餐寂寞的人。确切地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他的头就好象光头的人一个月没理发后形成的,一厘米长的发丝倔强地矗立着。高高的卓穿着大大的格子布衬衫,同样宽大的军绿休闲裤和破了洞的球鞋,还横挎了个帆布大包,塞着耳塞,穿了三个耳洞,他说那是谈了三次恋爱留下的,卓看人的时候头微低,只拿眼翻上来看,也不笑,一口气吸光面前的可乐,然后拉了我的手狂奔。他说因为他不想付帐。

    那天晚上出其不意地下了雨,我们躲在水泥管里过夜,卓的脑袋躺到我腿上。我摸着他硬硬地头发呵呵地笑。他问笑什么。我说你让我想到十年前养过的小狗。他不做声,只狠狠地掐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我叫出声来。他说姐姐别叫警察来了可不好。我吹吹他的耳朵。卓便沉沉睡去。我抱着他抽烟。直到东方发白,阳光羞涩地偷看我们。

    卓敲开我房门的时候,头上淌着血,迷迷糊糊地一把摊在我身上。我帮他清理伤口,他闭着眼却又突地掐住我的手。力气仍是很大,我叫出声来。他说姐姐别叫警察来了可不好。夜里他仍是昏昏沉沉睡去,掐着我的手不放开。梦里我看见他在血泊中倒了下去,我吓得醒过来,却发现卓正张着他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我。他突然掀翻了我压在他身体下,近乎暴力地扯掉我的衣服,手指疯狂地蹂躏我的皮肤,一边用嘴堵住了我的嘴还含含糊糊地说姐姐别叫警察来了可不好。他很结实我明白敌不过他可是我尽力抵抗,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伤痕,他头上的伤口从纱布里渗出血来,有一滴落在我额头上,冰冰凉地,疼痛。可是他栗色的身体却是那样火热疯狂地侵袭着我,在他不顾一切地占有我的那刻,我一下子疲软,身体没有了抵抗的力气,一任他不知疲倦地发泄。

    床单一滩血红,我默默起身。他仰面躺着,光着他光洁的臂膀,撑起身来狠狠地栓住我的腰,我一转身,五个手指在他脸上扇出一个印子来,他一楞间,我挣脱了他跑进卫生间。

    冷水顺着我的皮肤放肆,血液在白色瓷砖上化成淡红,我感到某种东西生疼地被离去,而我已经如同行尸走肉并没有谴责的能力。我躺在浴缸里哭泣,卓拼命地敲着玻璃门。我让他滚,他却顺手操起什么砸开了门冲了进来,赤裸着跳进浴缸紧紧地抱住我。我发疯似地捶打他,直到筋疲力尽地扑到他怀里。他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水中,静静地化成丝状,湮灭在不知所踪的寂寞里。

    他在裤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个白金指环说姐姐送给你。我问哪来的他只是摇头叫我别问。指环正好可以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我取下来用黑线穿了挂在脖子上,对卓说如果有一天我是你的新娘了我才会把它戴上。卓的眼神惶惑不安。他说姐姐如果可以你下辈子也要嫁给我。

    我买了剃刀,那样就可以帮卓剃头发,只留一厘米,倔强地矗立。剃着剃着卓就一把搂住我坐到他腿上说姐姐把你的长发也剃了吧。我说卓我不当尼姑我要当你的新娘。卓紧紧地盯着我,突然吻在一起。卓,我要用今生的长发缠住你,你愿意吗?好,下辈子也要缠住我,姐姐,答应我。

    卓总是带着新的伤痕回到我这里,有一次似乎是刀伤,割得很深,血肉模糊的手臂,我边帮他清理边哭起来。卓说姐姐别哭我没事。我说卓你不要这样了我很担心。他咧着嘴笑用另一只手臂环住我,姐姐我不会死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卓的体力总好象用不完,只是眼神里多了点凄楚。做爱的时候,我时常是哭着的,他吻干我的泪说姐姐你好漂亮。对于我这样一个习惯用寂寞当养料的人来说,卓的介入有点霸道,却成了挥之不去的责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当他的新娘,今生或者来世,哪个更有可能。

  

    卓失踪的那天是我的生日,春天的灿烂让我面色转向红润,我许久不喝咖啡了,因为有卓在的日子我睡得很踏实。

    那天晚上我换上了新衣服,抹了浅色的口红,买了红酒,烧了一桌子的菜,可是卓没来。他决不是忘记,早上他还打来过电话。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我发疯似地打了几十遍。听着电话那头机器冰冷的语调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恐。

    我一条一条街地找,叫着卓的名字,可是得不到他的回应。直到深夜我披散着头发,魂魄般地再一次游弋,我又看到那条流浪狗,他一瘸一瘸地到我脚边呜咽,我弯下身抚摩它,它却一口咬住我的手指,而后一窜几米开外,自以为是地用挑衅的眼光看我。手指上渗出很多血来,白色球鞋狼狈不堪。卓,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我和卓都是寂寞的人。除了他的手机我只能隔了街地找,再没办法知道他更多的消息。第七天,我已经不再哭,开始觉得卓的隐匿是故意的。当我一遍遍喊着他名字的时候,也许他正在角落看着我的心急如焚。也许,并没有什么理由,像我们这类人,不过是种寄生物,只是出自灵魂深处最本质的欲望而活。然而,到处却仍充斥着他的身影,气味,他很少笑的面容。那把剃刀总有一天会锈掉,白色床单仍会像从前一样洁白。他送我的指环仍在我脖子上发亮,有时候我会突然地以为他站在门外,可是,他终究没出现。他仿佛从没出现过似的消失了,在脑海里我却有点踌躇,不知道是该回忆还是希望。我记起十月间那个在玻璃窗对面与我的对视,那种从内延伸至外的碰撞是难以捉摸的宿缘。

    三年以后,我已是这个城市里活得较为体面的白领。觥筹交错间我已经不记得曾经有过的寂寞,还有那滴落在我额头上冰冷的血液。发白的球鞋被高跟鞋所替换,丝袜让小腿的曲线紧致美观,唯一不变的是我的长发,纠缠着今生来世的诺言,还有那个黑线穿着的白金指环光泽依旧地挂在我的脖子上。我的皮肤不再晦暗而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弹力。十九岁那年的痴狂已不复存在,白天准时起床上班,晚上下班或者应酬或者回家睡觉,再没有抽着烟看着东方发白的机会。这种生活似乎是充实的并且是生存的来源,可每当好不容易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过往会模模糊糊地溢满,虽然我已经记不起谁的脸。

    业务主任乔年轻英俊挺拔,一看便知出身良好,再加上一帆风顺的经历,名牌大学出来不几年便成为公司主任,世界在他眼里没有一丁点非难的意思。他对我的照顾没有使我受宠若惊,不肯轻易放人进心里的倔强并没有因为如今的生活而有所改观。或许,只是因为面临的人不同,我从他眼里看到的是想与世界拥抱的热忱而非如同我曾感受到的那种饱餐寂寞的张狂。我并不拒绝他的私人邀请,比如上酒吧或者一些聚会,他都要带上我。虽然私底下我并没有承认过什么,但同仁们早一致公认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至在公共场合调侃我们。乔只是很绅士地微笑边用很温柔又满意的眼光看我,而我只是不冷不热地并不否认什么。

    我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自从三年前的那次。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看电视,天已渐渐暗了下来,我听见自己光着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有点冰镇了的歇斯底里,白金指环从睡衣的领口蹦出来。这个房子离公司不近,每天早上我要花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可是我借着懒惰以及麻烦搬家的理由,硬是住了下去。其中或许有些自己不能结解释的原因,我任凭它暗地生根。

   有人按门铃,原来是乔。他褪去了白天里严肃的西服换上浅色的毛衣,手捧一束鲜花提着一盒蛋糕站在门外。我有点惊讶况且一身睡衣的模样实在不雅。乔带着他温柔的笑说生日快乐。我说我去换身衣服。哦,不。乔说难得看到你放松的样子,挺好。我们在餐桌旁坐定,点起蜡烛。他的眼睛在对面闪动,温柔的男子都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时间我竟凝视得出神。他握着我的手放到他面前用很肯定的语调说嫁给我好吗?他拿出一只戒指盒打开,里面镶着钻石的戒指在烛光里璀璨夺目。乔轻轻地饶过桌子俯下身温柔地吻住了我,那种慢条斯理带有太重的文明色彩,我突然笑了出来。他说怎么了你当我开玩笑吗?他取出戒指要给我戴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幸福,因为爱情在我心目中的至高无上早已跌落得粉碎。这三年间有过太多的相遇。可是那种要碰撞的宿缘感觉却再也寻不到,并且我学会了太多的表面功夫却并不真正容人进入。正在我犹豫是否该接受时,门却被敲了起来。不是门铃,而是带有某种记号性的敲打声,具有攻击性又有倔强的神情。那已逝去的三年在这敲门声中惊醒。一开始我已楞住,可那声音坚定不移地敲下去。乔看到我傻在那里,搭住我的肩问怎么了是谁呢?可我却早已忘记了谁在身旁,突地挣托了他去开门。

   卓。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决堤。

   姐姐。卓的仔裤千疮百孔,T恤上也有污渍。他背了个大包,黑了些但很健康,他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生日快乐。

    然后他的眼神盯到了我身后,乔已轻轻走了过来,搂住我的腰,对着卓微微笑着又问我是你弟弟吗还不快叫进来。

    卓的眼神突然间转换,刚才所有的那种无可名状似思念的东西瞬间变得愤恨而无情。他蓦地转身飞快地跑下楼去。

  

    卓!——我甩开乔不顾一切地追了去。卓虽然背了个大包但仍跑得很快,我一边喊一边追却被底下的石头绊倒。卓——我已喊得无力便在原地抽泣起来。卓的双手搂住了我的肩头,我使劲地捶打着他一边骂:你这混蛋!姐姐你别叫警察来了可不好。我仰头看着他,他突然地紧箍住我狂吻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门已锁着,乔离开时在门上留言说看见钥匙便交给了楼下的管理员我可以去取,他说你弟弟回来了你好好陪他,希望你考虑我的话,生日快乐。卓看见了并不发话,只紧紧地掐住我的手腕。我说我去拿钥匙他却不放开我,从脖子上取出一把挂着的钥匙开了门,那是三年前我打给他的。

    进门后他看见了生日蛋糕还有那枚戒指。他的眼神中藏着难以察觉的难过。他说我要洗澡。我给他去放水。他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一把把我推进放了一半水的浴缸。还没等我擦掉脸上的水睁开眼,他已经跳了进来扯我已湿了的睡衣。我们拼命地吻对方,仿佛要弥补这三年来的空白,又仿佛要把对方吸干。卓仍旧留了一厘米长的头发,下巴长了些微小的胡渣。他用他强硬的力把我按倒在床上。我感到他分明是在掠夺,他身上的伤疤多了不少但更结实没有少年时候的单薄。卓也该有二十了吧。他的双手狠很地抓住了我,用身体一遍一遍地袭击我,用他用不完的力气,他的身上淌出了汗,有一滴滴在我额头上,滚烫滚烫。

    他俯视着我说姐姐你说过要当我的新娘。我注意到他有了四个耳洞,他突然地趴了下来哭了。我搂住他,吹他的耳朵,睡吧,又醒来,汗已干,我们又做爱,我仍旧哭着,他用手捧住我的脸去吻。听别人说做爱的时候,男人的手指碰到了女人的泪,手指就失去了贞洁,再睡去醒来又继续,汗水和泪水混杂,三年里面有太多说不清,我们以为可以奈何得了时间,却发现手心长出纠缠的曲线。

    起床的时候已是中午我打电话给乔说请假一天,他关切地问昨晚你还好吧,我会等你答复。卓在一边一声不响地盯着我。姐姐你要嫁给他吗?是的,我扭过头不看他。

    卓摔门而去,我没有去追。

    或许我还在怨恨着他三年前的不辞而别。那种恨在三年中藏在内心最深处,我终于找到机会报复。
 
    婚礼准备得很充分。乔的温柔将一辈子守侯。我和天下所有的新娘一样带着幸福的笑容,虽然我心底里明白这种幸福不该属于我。我的长发卷曲地披在身后,笼罩在白纱的曼妙中。我和英俊的乔站在牧师面前,众人微微地惊叹,也许在他们看来我们真的很相配,可其实我很清楚自己所喜欢的并不是安稳而是颠覆的快感,而身边将成为我丈夫的人并不懂我的心曾在寂寞中挣扎而他永远无法给我慰藉。

    当牧师要我们交换戒指,乔拉住我的手正要戴上去时,教堂的门很沉重又急促地被推开,然后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跑到我面前说卓出事了。那种前所未有的惊恐又突将而来,手臂上的花束落地,我提起裙幅对他说快带我去!亲友们喧哗起来,当然大都是乔的亲友。乔拉住我,我回头用哀求的表情说让我去我必须去。好吧,乔点了点头,这里我会安排的,我等你,我说了声谢谢你便随少年跑了出去。

     少年说他是卓的表弟,三年前卓被追杀,因为怕累及我才离开这里。那个晚上他正往我家走的时候身后便有人跟踪,他没命地跑但他知道不能去我那,那帮人会拿我开涮的。

     赶到医院的时候卓正要被送进急救室,他浑身是血但表情却是坚毅的,他跟医生说等一下让我说几句话,我握住他的手,血沾上了洁白的婚纱。姐姐你当新娘真好看,可是不是给我。他抽回了手说弄脏了不好。我的泪流下来,卓,你说过你会没事的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卓勉强地挤出笑容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好,来世你再给我当新娘吧。不——我喊了出来,泪水冲花了化妆可我全然不顾。姐姐别叫警察来了可不好,姐姐答应我下辈子也用长发缠住我。

  

     阳光温暖地洒进房间,卓静静地坐着,我拿剃刀剃他的头发直到一厘米长,他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我围着他脑袋转来转去。

     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座冰冷的城市,在那里总有那么多寂寞的物类互相倾轧却还麻痹神经。我们已饱餐足够我们选择逃逸。卓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往下摘下我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取下来,牵住我的右手将它戴进无名指。卓,我爱你,今生和来世——海涛声再大也遮不住。姐姐别叫警察来了可不好,他自己却将手放在嘴边向大海喊起来,姐姐今生来世当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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