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一个约会

　　 　　（一）
　　来这个城市读书已经一年了，他却没有去找过她，只在心中埋下一声叹息。个中的原因是复杂的，到底是时机还未成熟还是自身的懦弱，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一年，很是短暂，却又极度漫长。思念的苦痛把时间拉得如此长远，仿佛几个世纪的沧桑都已经在这一年里历尽。每一天都会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冒出来：“你怎么还不去见她？”此刻，战友们都已经放假回家了，宿舍里只剩他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他望向窗外，心里藏着的是长久以来一直陪伴着他的萌动，只是这次的无比强烈，更加让他难以自持。
　　他们最初相识在一个网络文学论坛。她比他小一岁，不仅身材高挑，同时也拥有皎容花貌；家境很好；文章也作得很妙。回想起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他的心里还是如此地温暖。而过程不过是她在他的一篇被众人贬得一文不值的文章后面简单地跟帖“写得蛮好”。就是从那开始，他的心就被俘获了，只因为那么一句极其简单和平常的话。
　　去年，他还在一个小县城里的教室里发奋地念着高中课本。南北相隔，她是那么地遥远，那么地缥缈。那时候，他们互相发着手机短信，互相倾诉相思，互相给予鼓励。他写了一首藏头诗与她共勉：“相看金榜谁名提，约誓期年古都集。清风一路逐盈月，华盖霉云已当时。”诗的每一句的第一个字串起来正是“相约清华”——那个让他无日不夜不在为之艰苦奋战的目标。然而成绩总在浮沉中捉弄着他，使他无比失落。这时候她总能给他及时的鼓励，她说：“长风凄厉漉狂沙，寒山尽镂叹韶华。既入玉门春意暖，何妨书墨向彩霞。”靠着手机短信里的文字两人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也许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向别人寻求慰藉是懦弱的表现，所以为了独自承受痛苦使自己更加坚强，高考前的那段日子他逐渐疏远了她。但他并没有忘记当初的念想，因为那些曾经的诺言。所以他更加努力，更加刻苦学习。可惜事与愿违，清华大学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父母为他选择了一所军校，天公作巧，地点偏偏就在她所居住的城市。然而当她已经如此之近的时候，却似乎比当初更加遥远。咫尺天涯的味道竟是如此难耐！
　　一年过去了，他没有再联系过她，但为她的牵挂未曾衰减过。今年的高考已经过去了，她考得怎样？是否实现了当初的愿望？这一年来她过得好不好？幸福吗？这些问题经常充盈着他的脑海。
　　“是不是该见她了，是不是该见她了？”一阵自问，一阵狂乱的心跳。
　　他慢慢地从窗口旁移身，伸手摸了摸头。那些长长的刘海已经不再，转而代之的是坚挺的短发。利索地穿好军装；扣上帽子，轻轻把它摆正。
　　
　　（二）
　　到了——青云路北望园。他望了望这个豪华的园林小区。——“8号，8号在哪里？”——那是一幢很雅致的别墅，在围园的映衬下，更显它的美丽。
　　“解放军叔叔，你在干嘛？”他才注意到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女孩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显得可爱非常。他淡淡地朝小女孩笑笑，弯腰摸摸她扎着小辫子的脑袋道：“没什么。”
　　女孩子还是好奇地看，看这陌生的来客，也看他身上威武的军装。
　　“小妹妹，你住哪呢？”
　　“对面就是我家”，小女孩转过头，伸出稚嫩的手指朝对面的房子指去，然后回转过身来，还是好奇地看着他，小食指可爱地搁在嘴角边上。
　　“那你认识住在这里面的姐姐吗？”他指了指北望园8号的房子，这让他期待了一年多的地方。
　　“是碧凌姐姐吗？她人可好了！”他的心，包括身体登时颤了一下，脸也随之敛持起笑容，僵起来——碧凌正是她。
　　“她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小女孩见他不说话，补充道，“是真的，真的，她出去的时候还给了我糖呢。你看。”说着，从口袋里掏一支棒棒糖来——是阿尔卑斯糖！
　　他又摸了摸小女孩的扎辫子的小脑袋，露出笑说：“信，叔叔怎么会不信呢？”迟疑了一下，然后从口袋了掏出笔，在打开的笔记簿上迅速地划了几下，然后把纸撕下：“那你可以帮我把这张纸交给碧凌姐姐吗？”
　　“当然可以啦，我要帮助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人呢。”边说边两只手比划着一个大圈子，示意着要帮助的人有那么多，“嘻嘻，这可是碧凌姐姐教我的。”小姑娘一字一顿地回答，脸上一副认真无比的模样。
　　他小心地把纸折叠成方形，轻轻地挽住女孩的手，把纸放在她的手心，然后把她的五个可爱的小指头推上去，包住纸条。
　　他站起来，朝房子看了看。
　　“叔叔，你是碧凌姐姐的朋友吗？”女孩高高地仰着头看他。他没有回答，低头看看这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蛋，放下她拉着自己衣角的小手，朝她微微地笑，转身走开。此时，他的心里像是打翻的五味瓶，无法确切描述，只感觉一股悲凉之感涌遍全身。他不断默念着交给小女孩的纸条里写的字，“海边——涤浪。”

　　
　　
　　（三）
　　他来到倚靠着大海的滨海公园，一个人坐在阶梯上等着，看着前面浩瀚的蔚蓝，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无比畅快。这里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只要学校批准外出，他总要到这里来看一看，寻一朵浪花以寄托他的思念。
　　“她会来吗？她会以什么装束来到这里呢？是长长的运动裤，还是过膝的长裙？是清纯的辫子，还是飘逸的披肩发?是漂亮的波鞋，还是露出脚丫的凉鞋？不管如何，她都是误入人间的仙子，无比美丽，无比温柔，无比动人。”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扑扑得跳个不停。
　　“快要相见了！快要相见了！”
　　他伸手看了看表，抬头发现太阳已经升到了当空的位置。她大概才外出刚回到家，不会来那么早！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记录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的小本子翻来看。
　　“你以为我只喜欢你的外表？这世界漂亮的人很多，真正让你珍爱，让你怜惜，让你有感觉的不会太多。”她发的这个短信陪伴他度过了多少艰难的时光。去年备战高考的时候，白天的功课的消磨已经够残酷的了，到了晚上还要挑灯战斗，所以等到躺到床上放松下来的时候，身体酸得似乎散了架。这时候，他便看看这两句话，立刻觉得轻松多了，一股股温暖涌遍全身，心底里满是无与伦比的幸福和快乐。
　　“涤浪，我收到你的信了，好帅气的字啊！有时间去查下邮件，会有惊喜哦！”收到这条短信息的时候他正上着晚自习。好容易等到了放学，兴奋地跑到网吧里打开自己的邮箱，看到的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女孩抿嘴而笑，张开着双臂似乎想拥抱什么；她的背后，是蔚蓝如天的大海。是的，女孩就是她。
　　其实这个本子根本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因为里面的句子他已经倒背如流，但他仍留着，常翻来看。
　　“太阳已经在不断西斜了。你怎么还没有来！”
　　他又看看表，还翻着那个本子。
　　她曾经套用舒婷的诗给他，“黄昏漫步的海岸，好似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也许有一个约会，至今尚未如期。”因为都出生在沿海地区，所以海寄托了他们之间的一种微妙的情感。那个约会，就在这个城市的滨海公园——他现在的处所。然而这个约会经过长久的冷淡之后，还存不存在？没有人知道，他也拿不定主意，所以一直没有找她。这是他的懦弱。“涤浪”和“碧凌”正是他们在相互认识的论坛各自里使用的ID。她有一个诗一样的本名，但他却更喜欢以“碧凌”相称，她也乐意叫他“涤浪”。
　　太阳已经开始亲近大海了。来游泳娱乐的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人群几乎覆盖了整个海滩。但她，还是没有来！是她不愿意来，还是小女孩忘了把纸条给她？内心终于覆盖不住焦急，他把本子收进口袋，站起来，走向人群，走进沙滩。
　　“你是不是来了，只是没有找到我？”
　　
　　（四）
　　伴随着清幽的皎光，月儿爬上山来了，可是如月亮一样纯洁的仙子却在哪里？沙滩上人们的热情逐步高涨，海潮声混同人嘲声随强烈的海风飞移。
　　“你不会来了！”
　　他回到阶梯上坐下来，摘掉帽子，把头埋进叉开的双腿之间……突然猛地抬起头来，掏出手机，按下了那一连串虽别却了一年多却仍是熟悉无比的号码，但最后大拇指却无力按键呼叫。他又垂下头，闭上眼睛。
　　“你是不愿意来的，打了也没用！”
　　随夜的逐渐加深，月色更显幽然，海风也愈加猛烈。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搭到十一点上了。他抬起头，全然不觉得饥饿，起身离开。
　　“是你不愿来，还是不知道我在等你？”
　　他上了车，但不是回学校，而是青云路北望园。这一带的人家大多已经进入梦乡了，所以没有多少灯火和皎洁的月光争辉，偌大的路如月色一般凄幽。他轻轻地走着，拐弯，8号！被园子围护着的楼上，一个房间的灯还亮着！是没有入睡的她，还是她的家人？他呆望着那希望的灯火：企望着那亮着灯的就是她的房间；企望着房间的那扇窗会被一双玉手打开；企望着看到那张日夜浮现在他脑海里的脸！
　　他收住目光，伸手摸出手机，手机屏发出柔光：“信息”——“新建短信息”——“碧凌，我在你家楼下。涤浪上”——“新建完成”——“139鬃鬃7348”。可是，楼上投照下来的灯光却瞬间消失，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去，抬起头看到刚才还亮着希望的窗户已经一片漆黑。大拇指又一次停在“发送”键上空。
　　他转看在月光的爱抚更加幽丽的园子：花儿虽然都已经耷拉着脑袋，却有小池里的水在不知疲倦地推搡着月光；虫豸的鸣声摇荡着这个大好夜晚的月色，也失却了疲倦。一颗晶莹的水滴掉在还紧握着的手机屏幕上，另一颗则悄悄地渗入了地面。虫豸似乎不再鸣叫，万籁俱寂，整个夜只有手表上的指针走动时的“嘀嗒”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拭了拭眼睛。拇指坚决地按了下去。手机屏幕上滚动地显示着：“正在发送”——“发送完毕”。这次他不再选择懦弱！
　　晚风透漏出人心底无尽的的悲凉，饥饿的肚子也不停地唱着反调。他背过身去，正要往回走，裤兜却是一阵震动——是手机的讯号！——“（：”——这个电子表情他在熟悉不过了，是她，是她！他喜出望外地回过头去，那个房间里的灯同时亮了起来，窗户被“哗”地拉开。看到了，他看到了那张期待了无数个日月的，皎洁的月光下最纯洁美丽的笑脸！
　　舒心的笑浮上脸来，他摸了摸裤兜。她最喜欢的阿尔卑斯糖，所幸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