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红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跟踪。雨下得不是很大,苏小红把身子缩在小小的伞下,她的裙子和肩头还是被雨无情地打湿了。
罗子祥是从电影院里出来的,他拿着伞,看着天空,他改变了打车的注意,决定步行回家。电影放的是成龙的片子,属于成龙的神话,罗子祥想,自己的神话只能等来世了,罗子祥想着这部电影里的色彩,色彩过于绚烂了,浓笔重彩,夸大其词,又是没完没了的打斗,看得罗子祥直摇头。
进了巷子,风陡然把罗子祥的雨伞翻了过去,他慌忙伸出手去拽伞沿时,看见了前面的白衣女子,女子撑着一把黄色的伞,脚步轻盈,腰枝柔柔地摆动,罗子祥呆住了,任凭雨水在脸面上跳跃。他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这姑娘也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此刻,罗子祥觉得自己就是戴望舒了。
丁香一样的姑娘进了一家药店,罗子祥就守在外面,过了一会,姑娘出来,罗子祥尾随着,穿街,进巷子,过了一条宽阔的马路,他目送着姑娘进了楼道里。
苏小红没去上学,她请了两天的假,是母亲的哮喘病犯了。苏小红上的是一家模特学校,学校里教学抓得很紧,同学之间都在竞争,在严峻的就业压力下,模特的职业也是僧多粥少,不过,仍然有出类拔萃一出现,前两届都有师姐在T形台上,或者夺得大奖,或者一炮走红。这些天苏小红在家里照顾母亲,她也不忘自己练形体,出门给母亲买药,她也在练习走猫步。
在雨中走着猫步的苏小红,把罗子祥的生活彻底打懵了。罗子祥的眼眶里总是多出这么一个窈窕的女孩,他拿起画笔,一点点着色,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出现了,圆润的肩,富有弹性的腰,修长的腿若隐若现,光滑的脚踝,裙裾飞扬,一个神秘和充满诱惑的背影,只是女孩手里多了一把小提琴,背景是蓝色的浩淼的大海。罗子祥把这幅油画放在自己的画廊里,顿时阴暗的画廊仿佛有了生命,一起都鲜活了起来,而墙上十七世纪的沉郁的风景画也似乎有了光泽。每当有人问价,罗子祥突然心里会惶恐起来,仿佛来人买的不是一张画,而是他的一颗心。他便在画上注名此画为非卖品。
苏小红逛街时遇到一个男人,男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像许多欲图不轨的男人一样,这个男人也说,你好,能不能认识一下,这时的苏小红像往常一样把高傲的头颅微微抬起,置之不理,对无聊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男人又追上去,说,我是一个画家,我想给你画一幅画,苏小红回过头来,看见了男人的那双幽深的眼睛。
男人愿意出钱让苏小红当模特,苏小红说,我想一想,再给你打电话吧,苏小红的直觉意识到,这个男人不像是一个坏人,当时心里已经答应了,但她还是觉得应该慎重些。
罗子祥这些天一直都在兴奋中,他知道作为一个画家,能找到一个让自己有感觉的模特太难了,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幸运者,他感觉他的生命忽然有了崭新的一页。怎么画呢,他对这个女孩的裸体充满这个憧憬,不画她的裸体真是太浪费了,她能愿意吗?
他让女孩先来画廊感觉一下气氛,艺术的最大好处,是让人忘掉世俗,当然也有可能让人忘掉人和动物的区别,看看那些动物吗?他们活着是多么的自然和谐,如果给动物穿上衣服,那还能美吗?
苏小红对这个男人有了好感,他一点都不做作,他的眼睛清澈得像一个孩子,他每天下午去湖里游泳,他健美的身体,是那碧绿的湖水渲染的。
她已经对这个男人不设防了,当他说出要让苏小红脱去衣服的想法时,苏小红爽快地答应了。
你看了我的身体,你就要对我负责啊,苏小红笑着说。#p#分页标题#e#
那当然了,罗子祥并没有笑。
这时候的罗子祥在爱上她的身体之前,就已经爱上她了。
是谁说的一切都不是完美的。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浅薄的。在苏小红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呈现出来时,罗子祥又被震懵了。罗子祥甚至暗暗地在骂,他妈的!上帝真会创造女人,女人绝不是男人想像的是一根肋骨,女人就像是光滑无瑕的瓷盘,是专门用来盛装男人的。只有精美的食物才能映衬出餐具的天然浑成。罗子祥感觉自己的粗糙不堪根本配不上苏小红这片光洁。
天堂和地狱离得并不远,罗子祥感觉只有一墙之隔,而人世间就是那一面墙,有挤压,有凹凸,有纹路,有倾斜,有空隙,有风风雨雨。
一个不好的消息,如闪电一样迅疾,苏小红的母亲患了绝症,医生说绝症也并不代表一切都无能为力,希望还很大。
罗子祥最懂得什么叫希望,他的父亲当年得骨癌的时候,他痛苦不堪,他家里拿不出钱来看病,如果有钱能及时治疗,医生说那希望就会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这样的希望不能说少吧,其实,说得再清楚一些,那希望就是金钱。没有金钱,再多的希望都会勾兑成绝望。
糟糕的是罗子祥并没有钱,为了学画,家里已经所剩无几了,并且画廊的租金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苏小红和罗子祥的热恋被迫冷却了,当人生的色彩将要绚烂时,突然黑夜降临,所有的彩色都要被大地收回。苏小红很快就绝望了,她四处借钱,也仅仅只能维持一个星期的用药。这些天,她更为烦躁,网络上正在热抄一个大学生卖身救母的新闻,难道自己也要走这一条路吗?
李凭出现了。街灯下,李凭在看降落在他胳膊上的一只蚊子。和谐就是不反抗,李凭笑着对苏小红说。李凭爱她,李凭为她打了一场架,李凭把那个追苏小红的男生的腿都打断了,是重伤,但李凭竟然什么事也没有,李凭家有的是钱,李凭的爹是英雄,李凭就是好汉,他倒煤炭、药品、粮食,除了军火,李凭什么都玩。不过,从前他开着宝马车来见苏小红时,苏小红连正眼都不瞧他。李凭把宝马车踢了两脚说,苏小红,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李凭没想到苏小红跑到了他的卧室里来,李凭一开门,惊得半天没有说话,李凭转过身对着床上的女人说,还不赶快走。女人睡眼惺忪,女人说还没给钱呢,李凭抽出一沓钱摔在女人的脸上,说,滚!
罗子祥很快就生活在了悲痛中,那年他的父亲死,他都没有这么伤心。苏小红说,我真是没有办法了,但是你要理解我,我不想失去我的母亲。是要爱情还是要母亲,苏小红选择了母亲。苏小红哭着离开了画廊,罗子祥看到那一幅苏小红穿白色裙子的画里,似乎一下子天色阴暗了,波涛汹涌,风雨袭来。
李凭开着他的宝马车拉着他的女友苏小红满世界的招摇,他要让整个城市都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苏小红,李凭出门做生意都拉着苏小红去,在酒桌上,李凭说,美女配英雄,是再合适不过得了。众人笑,说李凭呀,你就是一个狗熊,碰巧掉进蜜桶里了。有了苏小红的风情万种,李凭的生意做得出奇的顺利。
罗子祥整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看着画里苏小红的裸体,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想着这雪白的身体躺在李凭的怀里,罗子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他已经无心做画,只能以酒来麻醉自己。罗子祥的老师来,看到他这副德行心疼不已,离开这儿吧!罗子祥决定听从老师的话去外地一个美术学校工作。就在他准备悄悄离开这个让他痛苦的城市时,苏小红来了。
“你打算走吗?”苏小红眼泪掉了下来。
“是的。”罗子祥头也不抬。#p#分页标题#e#
“你还会回来吗”
“不打算回来了。”他的语气冰冷。
此刻他对苏小红已经彻底死心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罗子祥觉的自己很悲哀,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此时,他感觉现在如果自己倒下去,肯定身体会摔得七零八落,他努力的屏住呼吸。苏小红说,我来是想把我的那幅裸体画拿走的。罗子祥机械地点了点头。苏小红看了他一眼后,小心翼翼地把画用一张白布包起来。我走了,苏小红说。罗子祥默默地点头。门喀嚓一声关上了,像合上棺材盖一般。透过窗户,他看到一辆黑色宝马掉头飞快地离去。
在南方。一个阁楼里,罗子祥又看到了那幅穿白裙子女孩的画,上面落了许多的灰尘,他几乎把这幅画都忘掉了,他拿到客厅,用毛巾轻轻把灰尘擦掉,他的妻子说,这个画上的女孩是谁呀,这么漂亮。罗子祥说,她转过身来,才美呢!妻子笑了,她能转过身来吗?
罗子祥再去那个城市时,是办画展,罗子祥本来是不愿意去的,省文联的领导专门打电话给他,你不去,那怎么行。罗子祥只得点头答应。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当年那个悠长的巷子依然悠长,只是缺了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他出小巷,穿街,横过马路,走到一所房子旁,便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勇气面对当年的那位姑娘。
市里很重视这次画展,省领导亲自剪彩。大厅里热闹非凡,在他那一幅画《穿白裙的女孩》的前面,聚集了许多的看客。有人不由赞叹,真美呀有人说,美就在于那个身材曼妙的女孩留着一个背影,一个永远地背影,美在于想像啊!众人点头。画这幅画的画家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罗子祥便暴露了出来。
这幅画卖吗?一个魁梧的男人问。
这是非卖品,罗子祥回答。
可惜呀!这只是一个女孩的背影。那个男人叹了一口气。
是的。罗子祥说。
不过,我有这个女孩的正面画像,男人说。
罗子祥听后,心里不由地一颤,不由仔细打量这个陌生的男人。男人看上去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
不知道,你想不想看看这幅画?男人接着说。
这个男人就是李凭。罗子祥已经猜出来了。他跟着李凭钻进了一辆黑色雪铁龙里,罗子祥问,你的宝马车呢?李凭怔了一下,看了罗子祥一眼说,车早就卖了,为什么呢?苏小红不喜欢。
他现在还好吗?罗子祥问。
李凭并没有答话,他转动方向盘,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路。车开了大约有半个钟头,李凭说,我带你去看看苏小红!
上了二楼,推开门,屋里寂静,罗子祥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的画,苏小红的裸体,猩红的地毯,衬托着她雪白的身体,她似乎把头微微转向了罗子祥,目光如炬,一下子把罗子祥点燃了。当罗子祥慢慢转过头来时,他看到了李凭眼里的泪花。罗子祥立刻有了不祥的念头,仿佛一片厚重的乌云压在了自己的心窝上。
“她死了”,李凭说。
“怎么死的?”
“跳河。”
李凭继续说,许多日子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那年冬天,我以为她去找你了,不料,有一天她在岸边出现了,她紧闭着眼睛,身上一丝不挂,她身上结着薄薄的冰。她是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下去后,从桥上跳下去的。
她爱你,她无法将你忘记,她说她做不到。李凭擦了一下眼泪说。#p#分页标题#e#
我和她是清白的,当初我拿钱给她母亲看病,她便答应做我的临时女朋友,期限是3个月,还有一条,她说,不能碰她的身子。我同意了。我爱她,我愿意为她做所有的事情,只要她开心。
只是后来她母亲还是离去了。在她离开我的时候,她送给了我这一幅画,我不知道,那时候她已经有了死的念头。
当我看到在展览馆陈列的那副画时,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李凭哽咽着,苏小红说过她有两幅画,一幅穿衣服的,一幅是不穿衣服的。
罗子祥的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是李凭开车送的吗?是自己走回来的吗?他感觉都不是,似乎像一朵云一样飘过来的。他还想着曾经在那间简陋的画室和苏小红的欢笑,苏小红说,你投降吧?罗子祥便举着枕头说,请优待俘虏!一切都还没有变,苏小红背对着他,穿上了那件白色裙子,裙子轻轻晃动着,晃动着,一直就这样晃动着。罗子祥在心里喊,苏小红,你转过身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