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掌心的玫瑰花

　　    每天早晨8点半，润儿都会准时打开她那间位于金角街的叫作"雨润花娇"的小花店。
　　雨润出生时是个脸孔白皙眉目灵动的漂亮女孩，她的父母都很高兴，他们家姓花，适逢那日有雨，于是父亲就给她取名花雨润，乳名润儿。
　　润儿长到两岁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送到医院去输了一夜庆大霉素，烧退了。然而自那以后，润儿便失去了听力，进而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的父母带着她跑遍了各大著名医院，终究无力回天。
　　润儿接受了无声的现实，并越发珍惜和眷恋有色的世界。她对色彩有极强的感受力，她画得一手好画，特别是花卉，画得更是生动传神。于是几年前，父母集毕生积蓄为她盘下这间小小的店面，开设花店，一方面为了让她在画画时有更多鲜活的素材，另一方面是解决她的生计问题。毕竟生活是第一位的。润儿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尽心竭力地打理着她的花店。
　　2月最初的几天，比起春节前的繁忙热闹，润儿的花店清净了许多，不过她凭经验知道马上就会进入新一轮的销售高潮。因为情人节在2月14日，那是个不能缺少玫瑰花的日子，也是所有花店一年中最大的商机所在。她设计绘制了一块预订玫瑰花的广告牌立在门口，不多时便有人进来打听，并陆续接到几张数目不等的订单。尽管这些定单可以带来丰厚的利润，但润儿的内心却开始隐隐作痛。
　　润儿也是个20多岁的大姑娘了，从来没有恋爱过，更不要说有男孩子在情人节这一天送玫瑰花给她了。
　　那天晚上九点钟关店门，润儿发现平常借助用来拉拢卷闸门的铁钩不见了，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被捡垃圾的人趁她不备顺手牵羊了。无奈，润儿只好跳起脚伸长手臂尽力去拉，但几次尝试都失败了。就在她无计可施几乎绝望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主动走过来，帮她拉下卷闸门。他的笑容很亲切，还会用手语跟她交流，夸她的画画得好。尽管那晚的夜色很昏暗，那男子的容貌还是深深地印在了润儿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从萧然租住了位于金角街的一处一居室之后，每天下班回来都要经过一家叫做"雨润花娇"的小花店。起初他并未在意，直到有一天，在他尚未穿过大街时，就看见那个开花店的女孩正在拉卷闸门。她一次次努力地跳起，伸手去拉那高高盘卷在屋檐下的铁皮，但每一次都差了那么一点。她无助地停下来抬头仰望，然后再尽力一跳而起。结果还是差了一点点。
　　萧然快步跑过街道，抬手就抓住了卷闸门的拉手，稍一用力那门便哗地铺展下来。女孩赶紧接过，用大锁头锁牢。
　　 谢谢。女孩的手指灵巧地比划着。这个简单的手语萧然懂得。
　　她竟是聋哑人。萧然望着眼前这个面容娇好眉清目秀的女子暗暗叹息。不客气。他也做了一个手语。这是他所供职的银行为完善业务服务而统一教授的，当时他是学得最快最好的一个，没想到此刻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女孩与他告别，俯身拾起放在地上的一个画夹。萧然看见那画夹最上面的一张白纸上画了几朵郁金香，细细勾勒的轮廓，淡淡晕染的颜色，整幅画看上去有种轻灵飘逸如梦似幻的感觉。
　　萧然指指那幅画，朝女孩翘起大拇指。女孩嫣然一笑，颊上漾起一层妩媚的红晕。
　　自那以后，萧然每次经过"雨润花娇"时，都会有意无意地向里面瞟一眼，有时看见女孩在与顾客交谈，有时看见女孩在修剪花枝，有时看见女孩握着画笔在画画，有时恰好女孩也在朝外望，四目相对，彼此一笑。只是他从未走进过花店，直到他开始和阿良谈恋爱。
　　转眼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就在萧然准备带阿良回老家面见父母并禀明婚事时，阿良突然告诉他，她争取到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期限是两年。
　　之后呢？萧然问。
　　如果情况允许，就留在国外发展。阿良直言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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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这样？萧然有些不知所措。而阿良已经迅速办理了签证手续并开始整理行装了。萧然围着阿良团团转，伸不上手也说不上话。几天周旋下来，萧然渐渐意识到阿良的出国计划其实由来已久，她也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样是个天真乖顺的小女孩，她的心机藏得很深。她对自己的人生有着一套周详的计划，她会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付诸实施，这期间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或变换方向。萧然隐隐感觉到他和阿良的感情已走到尽头，心如刀割。
　　离开阿良后，萧然沿着大街走了很久，一直走到金角街，走到"雨润花娇"的门口，停在润儿立的那块情人节玫瑰预订的告示牌前。润儿已经准备打烊，看见他便从店里走出来和他打招呼，并问他要不要给女朋友订花。萧然怔怔地望着润儿，蓦然发现这个不会说话的女孩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那么纯净，那么真诚，那么恬淡怡然。他微笑了一下，签了一张99朵玫瑰的大订单。
　　润儿有些吃惊，不过转瞬也微笑了，打着手势说，你的女朋友真幸福。
　　萧然无言，默默走开。
　　2月14日，情人节，也是阿良登机离境的日子。
　　萧然抱着那个巨大的玫瑰花束赶到机场，在众人无比艳羡的注视中交给阿良。
　　祝你一路平安。萧然说。
　　阿良的眼泪哗地流淌下来，她抱着那束花扑到他的怀里呜咽起来。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她大声说。
　　我知道。萧然拍拍她的肩膀，心中兀自萌生出几分期冀，期冀阿良会接着说，我不走了，我们回家去，结婚吧。这也许才是他订购99朵玫瑰的真实用意，他希望做最后的努力来挽回阿良的心。
　　然而广播里传出某某航班开始登机的通知，阿良立刻昂起头拉着行李箱说，我得进去了，放心，我会尽快替你想办法的。言罢，她挥挥手，径直走进安检通道。
　　萧然彻底失望了。
　　
　　夜色正一点点浓重起来，经过一整天的忙碌，润儿有些累了，就在她打算提前关店门回家时，萧然进来了。
　　女朋友喜欢吗？润儿问。
　　非常喜欢。萧然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有和女朋友安排其他节目吗？润儿又问。
　　她，飞了。萧然学着鸟儿的样子扇动着两个臂膀。
　　嗯？润儿不解。萧然不愿多说。你今天真的没有收到玫瑰花吗？他问润儿。
　　我没有男朋友，谁会送我玫瑰花呀。润儿神色黯然。
　　我送给你怎么样？没有别的意思，你就当是大哥送给你的吧。萧然说完就在店里到处寻找玫瑰花。
　　已经没有了。润儿拉住他。
　　一朵也没有了？
　　没有了。多谢你，你的心意我领了。润儿很认真地打着手语。
　　萧然看见润儿的画具摆在桌边。眼珠一转，指示润儿说，闭上眼睛伸出手。
　　好了，睁开眼吧。他轻轻拍拍润儿的脸颊。
　　润儿睁开眼，看见自己的掌心赫然开出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花。她看看那花，又抬头看看萧然，再低下头看花。一行清澈的泪水自她的眼角奔涌而出，顺着面颊流个不停。
　　这是一天中第二个被自己感动得流泪的女孩子。萧然的心中不知是该得意还是失意，一时怅惘，长叹一声。
　　阿良走了，萧然不再买花，但他仍会走进"雨润花娇"，有时帮着润儿应对顾客，有时帮忙修剪花枝，有时静静地站在一旁看润儿画画，有时恰好润儿也在看他，四目相对，莞尔微笑……
　　又是一个2月14日，萧然一大早便换好礼服出门了，他的手里捧着一束艳若朝霞的红玫瑰，他要去迎接他的美丽新娘，当初他用一朵开在掌心的玫瑰花，赢得了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