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住的地方叫做梅道一号。楼下是个小商业街,有很多人出出入入,热热闹闹的。有一个眉眼干净,有着虎牙的邮差,骑着电瓶车冲五楼的秦妙喊,“秦妙啊,你的信。”声音穿透嘈杂。小邮差向上看她的样子,像一株向日葵。笑容又大又圆
这是冬冶的第四封信。依旧是淡蓝色的信纸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秦妙:
我在一个叫做西塘的被水围绕的小镇,现在是夜,有些静,静的让我想起你。我住在一个叫红庭的小旅馆,木质的房子上挂着一串串的灯笼,每当晚上温暖的红光倒映在水里,暧昧的又强烈的像张艺谋的片子。水面上有荡起的小船,船里响着不知名的曲儿。船头坐着姑娘,有乌黑的长头发。秦妙,离开你,真不错。空气都是自由的。不要试图找我,因为明天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冬冶
五年前和冬冶相识在去往西安旅游的火车上,他们的座位是挨着的,晚上冷气很凉,秦妙盖着她随身带的外衣缩成S型,醒来时,她的身上多盖着一个有着可爱米奇的小毯子。她有些诧异,拿下毯子说,“谢谢谁的毯子?”旁边有个很帅气的男人嘴里嚼着泡泡糖说,“我的。”说完,使劲吹了一个泡泡,特别特别大,在即将破掉的时候,他使劲“突”地一下吸了回去,然后笑着对她说,“毯子送你吧。”秦妙看傻了,咽了口唾沫说,“不用了,谢谢你。”泡泡糖男人递给她一个杯面,说,“吃吧,泡好了,”秦妙看着他,黝黑的皮肤,干净的眼睛,挣扎着刺破皮肤的胡子,以及鼻翼上已经成熟的青春痘,她觉得他挺真诚的。
后来泰妙问过他,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她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说,“我当时看见你冷的皱着眉嘟着嘴,还唾得稀里糊涂的样子,我像感应了什么磁场的机器人。发出哔哔的声音。太奇怪了。”
当时秦妙以为就在火车到站后一切就结束了,但当她准备扔掉餐桌上的垃圾时,发现微微翘起的杯盖上有一串手机号。还有一句话:我叫冬冶,西安人。应该是你不错的导游。
泡泡糖男人已经站在车窗外,他冲她一笑,秦妙的内心就开始藤藤蔓蔓的缠绕了。
这一绕,就是五年。
再后来秦妙就告别了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北方小城,躲避了那里的沙尘暴,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冬冶温暖的怀抱。
爱情就是有这么大的力量。
秦妙将信夹在书里,这是第四封信,从一开始冬冶离开她的兴奋到现在有偶尔流露的想念,她知道冬冶总有一天会回来,像很多次吵架一样,摔门而去,却在半夜当当地敲门,打开门,一副无赖的样子,手一摊说,“我刚刚和你的心灵对了话,它说你想我。”他就是这样,永远能屈能伸。
可是秦妙不懂。他能屈100次,为什么不能再屈第101次?不过秦妙从来不是拧巴的女人,缺了谁都一样过。家里终于没有了他满天飞的臭袜子,没有了他玩游戏的聒噪声,没有了谁洗碗谁擦地的争吵,没有了不小心怀孕应该生下来还是打掉的顾虑。
冬冶说的没错,分开,真不错。
浴室的花洒坏掉了,客厅的灯不亮了。秦妙在冬冶离开后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助。
当小邮差喊“秦妙,你的信”时,她的头探出窗子,像一枝努力攀援的红杏,缓缓地露出了春色,她从来不知道她需要这样汲取一个男人的帮助。
其实。是有一种叫做寂寞的东西像一只迁徙的候鸟,住在了她心里。
第一次,她让一个陌生男人进了她的房子。男人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很性感,比如修理。小邮差蹲在那,白色T恤和仔裤之间露着紧硬的后背,他说,秦妙啊,钳子,他说,秦妙啊,十字锥。
而此时寂寞的秦妙心里却想起了冬冶,那个裸着背修理马桶的冬冶。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涩。 #p#分页标题#e#
后来小邮差告诉秦妙他叫小春,他还说很高兴可以为她做一些事情。
这是冬冶的第六封信,离开秦妙第60天秦妙:
我现在在香港,住在铜锣湾的柏宁酒店。我喜欢酒店对面的维多利亚公园,每天都有孩子在那里踢球,有一个男孩有着款软的小卷发,我很喜欢他。买过一支冰激凌给他吃。秦妙,如果我们有个这样的孩子,我一定舍不得离开,我想我有些寂寞了,所以,我坐着地铁从荃湾到柴湾,从宝琳到博览馆,不想下去。我还看见了一个年轻人弹着吉他唱歌给他的姑娘听。我有些感动。想起我为你唱歌时你娇羞的样子,你有多久没有那样的表情了?香港的小吃很美味。可我有些想念你做的香菇合子。
小春是在秦妙看信的时候按的门铃,自从他第一次踏进这个房子,他便感觉秦妙像德国童话里那个用魔笛拐走小孩子的巫师,这个房子像催眠他的笛声,让他一步步走向秦妙。今天的秦妙眼睛里藏着想念,她在想念谁呢?
他说,“我就是上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啊。”他说话永远拖着一个“啊”字的尾音。
秦妙说,“要不要尝一尝我做的香菇合子?如果这算帮忙的话。”
秦妙围着蓝底白花的碎花围裙,长发挽的随随便便,和面,将香菇切碎,豆角切碎,拌上肉泥,放好调料顺时针搅动,做一场认真的香菇合子,像谈的这场认真的感情,合子最终在火热的油锅里挣扎最后放弃挣扎,他们的爱情也在岁月的荏苒中,挣扎然后死去。
她看着小春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做的香菇合子,又想起了冬冶。第一次做给他吃的时候,杯口大小的合子他吃掉12个,他说,“秦妙,我真想吃一辈子。”他说了谎,就在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时,秦妙示好做香菇合子给他吃,他居然吐了。他说,“秦妙,多好的东西老吃也会烦。”他说,“秦妙,我们现在就像这合子,看着就饱了。”冬冶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参透世事的悲哀,有些可耻的文艺腔。可现在他说想念。很好。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想念。
想念是一种太折磨人的感情你知道吗?
小春说,“我还可不可以上来吃你做的合子啊?
她说,“你觉得你可以吃多久?
他说,“一辈子。”
男人太轻易说出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呢?长到他根本坚持不下去。
这是冬冶的第八封信,离开秦妙第127天。秦妙:
多少天了离开你?我忘了。我现在在丽江,那个一直说带你来的地方。你说的对。这里真是怡情的地方,可是你不知道怡情也容易移情。我在路上捡到一个苏州姑娘,我叫她小鱼。她会咿咿呀呀地给我唱苏州评弹: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与你是一别无料到有两栽外,害得我望穿双眼遥无音……好听极了。
我们在传说中的茶马古道上骑了同一匹马,我牵了她的手。秦妙,爱上别人是我也没有想到的事。你可以忘了我吗?
爱上别人是冬冶没有想到的事情,也同样是秦妙没有想到的事情,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赌气出去走走,在他们感情的城墙外透透气,就像她对小春。可是冬冶说让她忘了他。这是他与她诀别的方式吗?
秦妙虽然不是拧巴的女人,可是她还是做不到“你来了我当你不走,你走了我当你没来”,她上半夜吸烟,后半夜洗澡。整整折腾了自己一夜。
第二天,小春就来了。她知道他会来的。如果现在秦妙是那个端着枪的狩猎者, 那么小春绝对就是那个无辜的动物。所以。秦妙穿了极短的小热裤。上面只穿了内衣,肩带滑落四分之三。 #p#分页标题#e#
小春傻了:秦妙,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秦妙说:我是脱成这样的。
婚姻的矮墙都挡不住攀援的红杏,何况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有足够的理由绽放春色。秦妙真想冬冶知道,没了他,她是怎样不好好爱自己的。
秦妙的唇还没凑上去,就被小春推开了。他说,“秦妙,做爱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啊。”秦妙就笑了,“我们缺什么啊?”小春说:“人和啊。”说完,站在门口的小春局促得像个孩子,搓着手说,“你不爱我,我知道。”
小春走的时候说,“当那个男人再也不给你信的时候,我就追求你。”追求?她可没青春再陪着这样一个孩子恋爱,或者。练爱。
可是,冬冶再也没有来过信,他没带手机也不上网。半年了,自丽江那封信后真正的杳无音讯7。小春开始正式地追求她,送花,约她看电影,下班后会突然跑到她家给她烙薄薄的葱花饼。这些葱花饼都有俗气的名字,比如丘比特。他们有时候会在看电影的路上讨论今天小春吃掉几个丘比特,人们会诧异地看着他们。
秦妙很久不去想冬冶了,她认为不去想,就是不想。秦妙觉得是快乐的,如果日子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
2009年5月6日,这是个再也不能普通的日子。
淡蓝色的信纸只有一行字:秦妙,你永远是冬冶的唯一。不能爱你是他唯一能给你的爱。
署名小鱼。
她呆呆地看着小春,脑袋里却快速地搜索和冬冶分开之前以及之后的片段。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开始懂了那个视吵架为乐趣的冬冶为什么会在一次让她想不起原因的小吵中永远离开她。她想起了他一直躲在书房玩游戏,彻夜不出来。想起了最后一次吃合子吐的惨白的脸。
这一切告诉她冬冶病了,是一种让他不能忍心继续爱他的重病。滥俗的电视剧桥段其实每天都在身边上演,谁也不知道谁将成为主角。她要去找他,而不是在这里假装云淡风轻地等待。
她只带上一个包,装上那个米奇小毯子和所有的信。她决定去所有冬冶走过的地方,虽然她并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泸沽湖,同里,乌镇,南丫岛,所有他们说起过的地方她都要去。这一转身,她知道是再也停不了的漂泊。
小春说他无法理解,她也没有解释,她想他还是懂不了有一种爱情爱到最后是寻找与等待。
无论是寻找还是等待。就算搭上青春芳华的岁月,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