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狂奔

    一个女人害怕她的丈夫会逝世去，因此在他们对望的眼光里充满着惜别之情。男人的脸已经没有血色，呼吸声听上去就像是在深深的叹息。就在那个冬天，昏黄的灯下，年轻的女人最后一次握住丈夫瘦硬的手，她的样子更加悲苦，因为他们曾经无比相爱。

　　有人在敲门。一个疲惫不堪的邮差走进来了。他的衣裳非常单薄，而外面正在下雪，风又吹得厉害。看这邮差冻得发抖，丈夫又暂时昏睡过去的时候，女人就烧了一点水，为的是给这邮差暖暖身子。邮差坐下来，望着重病的男人，同时递给女主人一封旧旧的信。

　　“恐怕你也没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我，”女人说，“我猜对了吗？”

　　这个邮差——他就是逝世神——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他的样子好像在说“是”，又像“不是”。女人低下头望着地面，眼泪沿着双颊流淌。她有些昏沉沉的，因为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现在她是睡着了，不过只睡了片刻，就惊醒起来，打着寒战。

　　“这是怎么了？”她四下里张望，那个邮差不见了，她的丈夫也不见了，----他已经把他带走了。桌上的那杯水全结成了冰，门被风吹得忽扇做响。

　　这可怜的女人跑到外面来，呼喊丈夫的名字。雪花纷纷而落，真是个罕见的寒冷夜晚！

　　有个老乞婆站在门外的雪地上，她说：“逝世神刚才和你一道坐在房间里，我看到他背着你的丈夫急匆忙忙的走了。他走起来比风还快，凡是他拿走的，必不能再索回。”

　　“请告诉我，他朝哪个方向去了？”妻子说，“请把方向告诉我，我要去找他！”

　　“我是知道的，”老乞婆答复她，“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必须把你所有的财产都给我，你的房子，那张舒适的大床，还有那些美丽的衣服，——我知道你穿起它们的时候，你的爱人眼里流露出怎样的渴慕。我非常嫉妒这种美好，因为我是爱神，我汲取人间的爱意。”

　　这仁慈的女人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对方。现在她失去了物质上拥有的一切，她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而且更可怜的是，她必须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光着双脚站在雪地里，可怕的寒气如附骨之虫，侵蚀了她的身材，但她没有丝毫的懊悔，一个好的妻子就是这样的。只是她的眼里仍旧有泪水，为的是爱人还行走在逝世亡的路上，这个挂念给她带来的苦楚比寒冷要多上一千倍。

　　她沿着老乞婆告之的方向持续往下追，每走一步，尖锐的石子就要刺破她柔嫩的足心。北风冷淡无情的吹着，女人的四肢都僵硬了。每一个看见这情景的人都会忍不住悲泣。

　　路在树林深处和另一条路交叉起来，她不知道走哪条路好。这儿有一丛荆棘，既没有一片叶子，也不开花。在冬天里，那些坚硬的小枝上只挂着冰柱。

　　“你看到逝世神从这里过去吗？”悲伤的女人问，“请告诉我他走的哪一条路？”

　　“我看到了，”荆棘丛说，“不过我不愿意就这么告诉你，除非你把我抱在你胸脯上给我取暖。我在这儿冻得要逝世，都快要变成冰了。”

　　于是她就把荆棘丛抱在自己的怀里，——抱得很紧，好使它能够感到温暖。荆棘刺进她的肌肉，她的血一滴滴的流出来。但是荆棘丛长出了新鲜的绿叶，而且在寒冷的冬夜开出了花，因为这位愁苦的妻子的心是多么的温暖！于是荆棘丛就告诉她应当朝哪个方向去。

　　她来到了一个大湖边。湖上既没有船，也没有木桥，水又冷又深，女人无法涉过。不过，假如她要找到她的丈夫的话，她必须走过这个湖。于是她就蹲下来喝这湖的水，做这事的时候全没有一点迟疑。每一口水都象沉重的冰块撞击着她的胃部，这种苦难只有逝世亡本身可以相比。看这个女人！她全身沾满了冰雪，她的胸口流着鲜血，现在她要做的是喝光湖水，要眼前现出陆地，现出爱人生还的盼望。但没有人能喝光全部湖，这女人只是在幻想一个什么奇迹产生。#p#分页标题#e#

　　“不，这不可能。”湖说。“咱们还是来谈谈条件吧。我爱好收集珍珠，而你的眼睛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最美丽的珠子。如果你能够把它们哭出来送给我的话，我就可以让你去对岸。看见了吗？在对岸的那个花圃里，逝世神种植着花和树，每一朵花和每一棵树都代表一个生命，你的丈夫就在那儿！”

　　“啊，为了我的丈夫，我什么都可以就义！”苦楚不堪的女人说。于是她哭得更厉害。有一段时间，湖面上只回荡着她无助的哭声，这哭声让每一个听到它的人都要为之心碎。成果她的眼珠就这样坠到湖里去了，眼珠沉下的处所，浪花就发出了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湖把她托起来，如同坐在秋千上，这样，她就可以漂浮到对岸了。-----这有一栋奇怪的房子，墙上的植物已经存活了九千年。不过可怜的妻子看不见它，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眼珠哭出来了。

　　“我到了吗？我的丈夫在哪里，我要怎样才干救他？”她对着无边的黑暗发问，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此时一个老妪就站在她的对面，她的样子非常丑陋和衰老，头发枯白了。“你是谁？”她恶狠狠的对女人说，“你怎么能够来到此地，有谁帮了你？”

　　“是仁慈的上帝帮助了我。”年轻的妻子说。不，是你自己。但天空中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她。

　　在逝世神的花圃里，各种花和树不可思议的繁生在一起，从外表看来，它们和别的植物完整一样，所不同的是它们都有一颗跳动的心，代表着人的生命。它们漂浮在阴郁的黑色水面，有的还很新鲜，有的已差不多枯萎了。逝世神安排了所有生者的命运，这是他的权利。

　　“你的丈夫就在这里。”老妪说，“去找他吧，不过，假如我把你下一步应当做的事情告诉你，你打算给我什么酬劳呢？”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年轻的女人哭了起来，“但是我可认为你走到世界的尽头去。”

　　“这倒不必，”老妪说，“你知道，我是时间之神，我活了九千年了，如果你能把你的青春给我，作为交换，我就帮你找到你的爱人。”

　　于是女人批准了这桩交易。现在她变得又老又丑，皱纹满面，她的乌黑的长发也变得枯白。这样，她失去了所有的美丽，但她还有一颗饱满的心，因为爱情而勃勃跳动着。

　　她们走进了花圃，周围是拥挤的生命之花，它们因了她们的到来而发出轻声的喧哗，仿佛急不可待。按照时间之神的说法，女人必须从这些植物中听到丈夫的心跳声。她看不见眼前的情况，只得在黑暗中俯下身来，居心倾听每一朵花的心跳，对此她坚信不移。终于，在一朵白色的玫瑰花前，她听到了那种熟悉的声音。她想起那些雨后的傍晚，自己慵懒的躺在爱人怀里看雨水滴下来的样子，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安全而又温暖。

　　“我找到了！”她叫着，同时把手伸向那朵花。这花正把头歪向一边，有些病了。这时忽然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这个没有眼睛的女人感感到出来，这就是逝世神的来临。

　　“你怎么找到我的？”逝世神说，现在他的样子是一个慈爱的老人，“谁给你如此的勇气？”

　　“因为我是一个妻子呀！”女人骄傲的大声说。

　　逝世神向那朵小花伸出手来，可是她用双手紧抱着它不放。同时她又非常着急，生怕弄坏了它的一片花瓣。于是逝世神就朝着她的手吹气，她感到这比寒风还冷，这苦楚让她心悸。最后她的手垂下来了，一点力量也没有。

　　“你怎样也对抗不了我的！”逝世神说，不过他的样子并不凶狠。

　　“但是我爱他！”她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p#分页标题#e#

　　“我恐怕接下来的事会让你失去最后一点盼望。”逝世神说着，把她带到一口井边，让她往里面看。女人没有了眼睛，却看到了所有的东西。她看见自己和她的丈夫就在那里，两个生命是多么幸福，他们的周围是一片多么高兴和欢乐的景象；但另一方面，她又看见多年以后，自己孤单一个，那景象是忧愁和贫困、苦难和悲哀的化身。

　　“爱情也已经逝世亡了！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女人的命运。”逝世神说，“没有一种爱情，可以失去美丽，女人们穷尽一生所寻求的，在她为之付出的那一刻，就已经逝世了。”

　　“你说的，我不信任。”女人说。这时候逝世神开端狂怒，下了一个霹雳，她看见自己的丈夫从花蕊深处走出来，美得惊人。妻子上前拥抱他，他却用迟疑和惊异的眼光望着她。现在的女人，是残败的花朵：她赤裸的身材已经被冰雪冻坏，布满了渺小的血口子；她的胸膛在淌血，她的眼睛是两个黑的空洞；更重要的，她已经失去了青春，只有松弛的皱纹和枯干的白发。在为爱狂奔的路上，她历尽坎坷，就义了自己的一切，只有她的心还是温柔的，可这无法换来爱人的心。到最后，她只得独自一人，走完剩下的生命，这就是爱的成果。

　　现在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柔和的照射在冰雪的大地上，女人感感到到它的温暖，同时在她上面飞翔着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可是那么虚无缥缈，人类的耳朵简直没法听见。它们没有翅膀，只是凭它们的形体在空中浮动。女人感到自己也获得了这样的形体，渐渐的飞升起来了。

　　“我将到哪里去呢？”她问。她的声音跟天使的一样，显得虚无缥缈，人世间的任何音乐都不能和它相比。

　　“到爱的故乡去呀！”别的声音答复说，“那里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冰雪，人们穿着彩虹做的衣裳，吃的是花蕊里最初的蜜，那里没有伤心，没有哭泣，恋人们永不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