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青春,隆重的爱

  我告诉她,我要娶别的女人。而她跟我的这么些年,我只能用那薄薄一张卡来补偿。

  重要的不是红薯

  彭娜娜醉了的时候,比较安静。长头发海藻一样覆着整张苍白的小脸,身子像一摊泥,歪歪斜斜在某一个角落,安静得如同空气里的尘埃。

  我爱好她。她不像周晓红,只要我前脚一进家门,那破锣嗓子就会高八度启动,然后以每分钟120转的速度机关枪似的没完没了地唠叨。

  去卫生间时用的厕纸过多,或者,去客厅时不必要开着饭厅的灯。某一次,我打趣她,我说周晓红我选你当节能标兵。

  周晓红白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再低头时,我发明她鬓边一根头发银得发亮。性格像个一路鼓胀的气球,被那根银色头发硬生生刺破。我叹口吻,伸了一个懒腰,回到卧室。而在客厅里的周晓红,她正在以保养国家级文物的态度擦拭房间里一物一什。

  我其实特别能懂得周晓红。

  她二十岁时跟着我。那时候,周晓红家楼下有个小区花园,冬天,我便坐在她家楼下花园的水泥长椅上等她,她长头发,穿着一件艳红的羽绒衣,总是像一朵牡丹花儿一样飘呀飘的从楼上飘下来,我们没钱,没有消遣的处所好去,就坐在她家楼下冰冷的水泥椅子上谈情说爱。周晓红常常没坐一会儿就会站起来蹦达几下,我知道她冷,可是我问她,她却总是呵着白气,笑嘻嘻地对我说,不冷不冷。然后又会很粘人地缠上来紧紧抱住我的腰。

  那时候的周晓红很年轻,单纯得不像话。她冬天时爱吃烤红薯。往往,当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烤红薯的时候,她的眼圈便会渐次地红,然后,会一边吸鼻子一边幸福得一蹋糊涂地把它吃完。

  周晓红说,重要的不是一块烤红薯,是你记得我爱吃,是你怕它凉了把它放在怀里温着给我送过来。

  你织布米你耕田,你挑水来你浇园

  而在说这些话时,周晓红的身边放着一支宏大的皮箱,她说,要跟我一辈子。

  周晓红在超市里收银,我理货。超市离家很近,我们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回家后,我做饭,而周晓红会把房间收拾得可爱又温馨。周晓红时常夸我做的菜好吃,尽管,那不过是一些再普通再便宜不过的白菜豆腐之类,但每一次她都尽可能地把嘴吧嗒得山响,我知道她有些夸张,但,我是多么爱看她那可爱俏皮又善解人意的样子。

  偶尔,来了兴趣,我和周晓红还会到附近图书馆里的视听馆去看一场三块钱的电影,而在回来的路上,月朗星稀,周晓红常常挽住我的胳膊,拿腔拿调像模像样地给我唱天仙配。唱到中间的部分,周晓红便会把那些戏文改成:你织布来你耕田,你挑水来你浇园。

  唱完后,她一个人又兀自在那儿笑弯了腰,好像真的跟着我捡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那一年邻近过年时,我们所在的超市因为管理不善,倒闭了,我和周晓红双双失业下岗。我们的日子开端捉襟见肘。周晓红便劝我,说不用怕,咱们有手有脚怕什么?

  跑了好几天,勉强在一家物流公司找了份搬运工的活儿,年前领到工资,我买了很多的肉、鸡蛋和周晓红爱吃的青菜、水果。我对周晓红说,我们要过一个肥年。

  周晓红高兴得跳,瞅着那些红红绿绿的水果,眼睛像个贪婪的孩子。但她不吃,一个也不吃,说要等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吃。

  我听了那些话,第一次感到,我对不起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给了我那么好的青春,可我,却甚至连一个苹果一个桔子都不能让她天天吃。

  而到了真正过大年的那一天,我把那些东西翻出来,发明肉已经有些发青,而青菜和水果已经烂掉大半。要知道,冬天,青菜恨不得比肉还贵,我真的很心疼。但,我又不想表现出来让周晓红看到,我安慰她,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吃好的,坏的都扔了吧。#p#分页标题#e#

  可是周晓红却“嗖”地一下从我的手里抢过那些烂水果,在水龙头下洗了,又用刀把里面坏的处所刺掉,然后咔嚓咬了一口,冲着我笑,说还能吃,别浪费了。

  我急了,上去一把把她手里剩下没来得及吃的水果抢过来,扔进垃圾桶。周晓红也急了,那一天,我们第一次为了琐事争吵。我们吵得很激烈,可是吵到最后,周晓红抱着我,她很大声地哭。她说傻瓜,我是心疼你呀,我不是心疼那些钱,我是真的心疼你那么辛苦赚到的钱,就这样扔了。

  而那一瞬,我在心里发誓,我必定要让周晓红过上衣食无忧、华丽堂皇的生活。

  她什么也不怕

  然而,那一年的阴历年过后,我所在的物流公司老板卷款跑了,我再一次失业。回家的路上,我徘徊好久,我不知道要怎样跟周晓红说。

  可周晓红等在家里,她仍旧说,怎么样呢?我们还年轻,我们有手有脚。2000年,周晓红说,反正我们干过,不如,我们就开个小超市吧。

  我们一咬牙,卖了房子。周晓红便跟着我一起住进了店里。白天工人来装修,她盯二楼我盯一楼,晚上,我们闻着刺鼻的油漆涂料味儿,实在忍耐不了了,周晓红就去旁边的药房买来两个口罩,我们戴着口罩睡。而常常,周晓红半夜神经兮兮地看着我,然后,笑着说我们像是两个克格勃。

  装修装到一半时,周晓红一次去卫生间跌倒,那一次,她流了很多血,而那一次,我才知道,本来,周晓红已经怀孕了,她没有告诉我,她不想让我多费心,而那个孩子已经三个多月,成形了,医生拿出来给我看的时候,我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出来了,我认为周晓红必定比我更难过,可是她却笑了,笑着说,哭什么呀,要想生活过得去,少生孩子多种树呀!

  我知道她这是在强颜欢笑,可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过。

  那次,周晓红一天院也没住,她也没回娘家。周晓红知道我的心病,我是真的不愿意让她家人看到我如今落魄的样子,我怕他们拿语言挖苦我,哪怕只是一个疏忽的眼神。虽然,自从周晓红跟着我,我从没给过她好日子。

  所以,当周晓红说要回超市的时候,我没有禁止,我只是对她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

  而事实上,周晓红只在床上躺了一天。我禁止她,可周晓红还是那一句口头禅,说我年轻呀!年轻就是本钱,什么也不怕。

  而这样一个底本年轻的,什么也不怕的女人,她跟着我,经历创业、失败、流离失所。

  盛满爱情的大皮箱

  生意,终于渐渐有起色。

  而彭娜娜,是周晓红退居二线时,最后一个招进来的人。她大学毕业,做我助理,周晓红偶尔还是会来超市,那个时候,我们的业务已经遍布沈城,在本市开起了十几家的连锁店,并打算在外埠也开设特许加盟。

  彭娜娜何其能干,有学历、有见识,年轻又美丽。而最重要的是,周晓红在我有了钱以后,已经完完整全地变了,偶尔,我感到她很陌生,是那种相对无言却又不得不挤出笑容来应酬的为难。

  有时候,周晓红还会无理取闹,问我,什么时候补给她一场隆重的婚礼呢?我才知道,我一直不曾给周晓红名分。而她这闹,我竟然陡然间生出一个想法儿来——我想跟彭娜娜结婚。真的。不是周晓红。

  真的,有了钱以后,我才发明,我和周晓红之间,或者不叫爱情。那是什么呢?亲情?恩惠?我没有跟周晓红说,我只是对彭娜娜越来越好,明示暗示的,我盼望她能明白我的用意。

  但,彭娜娜一直在装傻。

  后来,某一天,就像今天这样,彭娜娜又喝醉了,她躺在一个角落里,身子软成一摊泥,我过去给她披衣服,后来,我发明,她没有睡,没有醉,她的头发覆住了她的脸,她的眼睛。她哭了,拽住我说,王哥,你好好对嫂子吧,我是她招进来的,她有一次流产过后,不能生育了,她跟我说,你王哥应当有个后。是她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的。#p#分页标题#e#

  我拿着衣服的手,就那样冷硬地停留在半空。我嗫着嘴唇,我僵立着全身,我的头脑里乱极了,我想起来了,是了,再年轻的身材谁能禁得住那样的折腾?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呀。我想起那个半拳太小的婴孩儿,想起周晓红鬓边那根银发,我想起她那天流了那么多的血,而她的脸色,苍白极了。

  我飞快地开车回家,这一次,房子里很安静,周晓红没有出来迎接我。我打开所有的灯,她没有再跳出来责备我浪费电。我迅速扑到客厅的茶几,那下面,我白天时曾压给她一个信封,那里面有两样东西,一是一张银行卡,二是一封信。我无法亲口告诉她,我选择了给她写这样一封信,告诉她,我爱上了别的女人,我要娶别的女人。而她跟我的这么些年,我只能用那薄薄一张卡来补偿。

  信封还在。我疯了似的抓起那信封,一抖,里面那张银行卡便掉了出来,可是,信没有了。

  周晓红看过了。

  我又扑到我们的房间,周晓红所有后来我给她买的衣服饰品都在,她不过是拿走了她当年拿来的那只大皮箱。那只大皮箱里,装着的,不过是她旧时的那些破衣服。或者,不,装着的,是她周晓红最年轻时,最诚挚的爱情。

  而我想,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懂得,什么,才叫做爱情。

  我飞奔出去。我要找到周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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