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壁蔷薇,微醺静好年华

【一】

高二那年,入冬的天,空气中流动着寒冷的因子,在我身体的每个细微部分扎根,不由得让我打了个寒噤。眼前是一大片枯萎的荒草,寂寂无边,随着凛冽的风跌宕起伏,如被风掠过的海面。满目皆凄凉之色,我不禁想起夏日墙边团簇相拥的蔷薇,此刻,我想在图纸上勾画出它们粉色的模样。奈何这次写生,老师已定好了计划,对象就是眼前的荒草。

“夏童,发什么楞呢?赶紧画吧,你看看你的速度。”好友舒锦凑到我的画板旁,好心提醒。她这一说,我才回过神来,苦着脸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画这个。”“那你喜欢画什么?”一个声音突地在我耳后响起,不用看他,我也能辨出他的声音,定是辰逸——这个跟我交往一个月的男孩。

“你画完了?”我温柔地看着辰逸,嘴角扬笑。“没呢。”他亦是对我笑,笑容异常干净。我如此贪恋他的微笑,即使浅淡,也能闪耀出无限的光芒。

傍晚,夕阳西斜,落日的余晖像一幅精雕细琢的油彩画,各色层次的色彩交相辉映,无与伦比。我、舒锦、辰逸还有辰逸的好哥们翁越一同前往学校,我们走在队伍的中央,能听到前后同学的轻语声。

翁越打破了我们沉浸在美好夕阳中的情致:“夏童,你画得还不错嘛。”“别损我。”我说。“夏童,你就别谦虚了,咱四个人中,除了辰逸就数你画得好了。”舒锦说。我没搭话,辰逸亦是沉默。

夜晚,当天边布满星辰时,辰逸带我到了学校种满蔷薇的一隅。那盛夏怒放的花儿早已凋谢,徒剩枯黄的枝藤,好在我几乎每天都来这儿,见识到了它的枯荣,就没多少感伤。我爱这儿,爱蔷薇,更爱我面前的男孩。

这一晚,他看我的眼神格外温柔,眼中似有灼灼流光,我的面颊不禁染上红晕。他的眼眸深邃若海,让我深深沉溺。彼时,我被他的温情所包裹,脸逐渐发烫。

下一秒,他的唇落在了我的唇上,上面带着滚烫的温度,宛若烙铁。我从没想过一个男生的唇竟是这般柔软,仿佛带有某种魔力,将我一点一点地吸引去。他在我的唇上轻轻辗转,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生怕弄坏了他最心爱的玩具。

那晚,蔷薇下,我们的呼吸融为一体,吟唱着世界上最动听的乐曲,绵长而悠远。

【二】

那晚过后,我几乎每天都能在上早读时,看到桌兜里的一朵蔷薇,颜色是我挚爱的粉色,还带着枝干和少许的叶片,粉色花瓣上沾有一小滴水,看来是刚采摘下的,或是妥善安放的。这样的天也会有蔷薇?我疑惑,但我更多的是愉悦。

每天清晨,一朵蔷薇,让我为之雀跃,心里被甜蜜和幸福所充斥。我愈发想念邻班的辰逸,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他的身边。

日复一日的甜蜜包围着我,我丝毫不觉厌倦。我将一朵朵蔷薇认真地收好,待它们枯萎后,便将其叶片做成标本,一片片整齐地夹在我的日记本里。就这样,转眼我已跟辰逸交往一年。

一日,阳光甚好,透过云层的罅隙丝丝缕缕地洒落。我挽着辰逸的胳膊走在校园里。

“童童……”辰逸目视前方,眼中透出一丝惘然。“怎么了?”我颇为惊疑地问。他沉默了很久,蹙紧眉头,脸上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恍惚,他的眼眸从来都是清澈无忧的,何时染上了忧愁?“我又不是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用这话试图让他鼓起勇气,的确,起作用了。他缓缓说道:“童童,也许你不会相信,可我爱上了我们班的孟雪了。”

刹那,我的眼前眩晕一片,明晃晃的暖阳忽然如凝着化不开的冰,固定在我的面前,冻结了我的心。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大抵如是。这样的痛苦无法对旁人言说,却在我心底像洪水猛兽将我湮没。没至头顶,无法呼吸。

“对不起,对不起……”辰逸连连跟我说同样的三个字,表情痛苦。我不发一言,目光痴呆地俯视脚边的阳光,感觉它们正在从我的生命里一点点剥离,最终,我被黑暗吞噬。#p#分页标题#e#

如果“对不起”可以换回我对你的付出,那么,我愿意听你说一千遍一万遍。

如果“对不起”可以惩罚你的先行背叛,那么,我愿意对你回眸一笑。

如果“对不起”可以弥合我碎裂的心,那么,我愿意在转身时给你一个拥抱。

然而,就算他跟我说一千遍一万遍的对不起,已是无益。因为,他已经将我伤害得体无完肤。所有的对不起不过是苍白的台词,而我是他唯一的听众。

【三】

酒吧里,昏天暗地,舞动的精灵们在摆设好的舞台中央唱着劲歌跳着辣舞。我举着高脚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我轻轻摇晃,液体的表面瞬时漾起层层涟漪。

这几日,我夜夜在酒吧买醉,穿着性感的衣服,涂着夸张的眼影,将头发做成了一次性的波浪卷,显得分外妖娆。我跟着快节奏的歌曲摇摆身姿,搁下高脚杯,走入舞池中去。

有一帅气的男孩见我入了舞池,便殷勤地跟我搭讪,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共舞。我欣然应允。为什么不答应呢?反正大家都在来这儿消遣、寻欢作乐的。如果我能在舞动中忘却那些伤痛,又为何要拒绝一个帅气男孩的邀请呢?

随着音乐我跟他激情舞动,像在草原上不羁的野马,脱了缰绳,尽情在自己的疆域上驰骋。是啊,我如此舒缓身体时,那些伤都暂时被抛却在了脑后。

“小姐,我能否邀请你跳一支?”一曲激烈的劲歌过后,舒缓的音乐响起,有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他绅士般地弯下腰,伸出右手。

“翁越,怎么是你?”我问道。“允许你来就不允许我来啦?”翁越说道。“不是,觉得有点奇怪。”我说。“我看到你才觉得奇怪呢。”翁越说。他怎么会不奇怪呢?一个平日里的乖乖女竟然来到这样的场合,实是令人费解。

我将手放在了翁越的手心,方才的那个帅男孩悻悻然走了。

无可否认,翁越是个很棒的领舞者,我的舞虽说跳得不赖,但在翁越面前简直是不值一提。他每一个舞步、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在舞动中,浑身透着魅力。

初识辰逸时,我便认识了翁越,这个大大咧咧的英俊男生。总以为他只会打打篮球、踢踢足球啥的,没想到他的舞竟跳得这么好。

出了酒吧,夜已阑珊,白天喧嚣的街道变得格外冷清。突然有柔软的雪花落入颈间。

“下雪了。”我低语道,仰面看飘落而下的雪花,兴奋地大喊一声,“下雪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喝酒喝迷糊了还是心中的疼痛压抑太久了,温热的液体溢出了眼眶。我隐忍了很久,终于还是落下,如这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让人猝不及防。

我记得辰逸跟我说过,在这个冬季下第一场雪时,他要陪着我一起看,要跟我一起堆两个雪人,要一个像他,一个像我……记忆的回溯里,泪水迷蒙了双眼。

“怎么了?”翁越问我。我连忙将泪水抹干净,低着头,让头发更多地遮掩住我被泪水浸染的眼眸。一向翁越都很会劝导别人,也许他看到了我的失态,但他却一直保持缄默。

那晚多亏了翁越,我才不像平时那样,要费九牛二虎之力翻越围墙。

【四】

辰逸跟我分手后,我桌兜里的蔷薇却未曾断过,一天也没有。我已不想见辰逸,偶尔在画室看到他,也总装作视而不见。我开始讨厌蔷薇,它的粉色只会增加我的悲伤,我到达教室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它们处理掉——扔进垃圾桶。我也不再收集蔷薇枯萎后的叶片标本,也不再翻阅日记本。

当心上了锁,一切便无开启的意义。

“下午的写生,你打算画什么?”舒锦问我。“随便吧。”我说。“不准说随便,这世上没有随便卖,也没有随便画。”舒锦说。“画蔷薇吧。”我几乎脱口而出,这让我的心剧烈地震颤了下。我早已不画蔷薇了,今日为何还要如此说?我感到自己变得陌生,转而笑了笑说,“枯萎的蔷薇。”#p#分页标题#e#

冗长寒冬已过,正值早春,郊外的景象透出无限生机。我大口地吸入一口气,大自然清新的气味被吸入肺腑,舒畅无比。天气如此晴好,我该放下以前沉重的包袱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对自己说。

那次写生,最后交上去的作业不是枯萎的蔷薇,而是满壁怒放的蔷薇,朵朵挨在一起,着色浅淡,却能清楚地看见被涂抹上的粉色,像极生命的色调。

如果人一直活在卑微的回忆里,那会痛不欲生。我不愿让那些可恶的疼痛穿插在我的生命里,我要一脚把它踢开。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也不去想他。 
     【五】

就在我全心全意要将辰逸从我生命里剔除时,他又出现了。

“童童,我们……可不可以……”他话还没说一半,被我打断,“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我避开他想绕道而走,他拦住了我,“以前是我的错,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是当他这么跟我说时,我的心有些动摇了,但是没有立即答应。当初是他负了我,我为何要轻易妥协呢?那也太不像我做事的风格了。不过,在他如此软磨硬施的招数下,我终究是投了降。

再次接受他,我忽然发觉有种东西在阻隔着我跟他的靠近。也许是长久没有接触的缘故吧,我如是想。

一天晚自习,我们班拖延了很长时间才下课。当我走到辰逸所在班级门口时,看到辰逸正跟翁越对话,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面上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怪怪的。

待同学们都走后,我的耳根总算清净了。周围也安静下来,我没有立即走进辰逸的教室叫他。而是趴伏在门口,所幸他们距离门并不远,我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翁越,我告诉你,夏童是我的,你别在她身上打主意了。”辰逸说。

“你什么意思?”翁越说。

“以前我退出,是因为你是我好朋友,我看得出你也喜欢她,而另一个班又有一个女生喜欢我,我这才把她让给你的。可是你呢,至今还没追到她。”辰逸说。

我伏在门把上的手渐渐下滑,整个人如被电击一般,弥合的伤口再次溃烂。我只是他手中的玩偶吗?他愿意让给谁就让给谁?我的嘴角扯过一丝干冷的笑,心底漫过无尽的寒意,疼痛再次无声地肆虐。

“如果你真的很爱她的话,就不该放弃。不要说什么让不让我的话,这是你的借口吧?”翁越说。

“以前的事,咱就不说了。以后,你给我记住了,她是我的,请你离她远点儿。”辰逸说。

翁越沉默着,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我要的幸福,难道就是这样的?我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神经系统一片错乱,像交织缠绕的线,我没有去理。因我知道,越理只会越乱。

【六】

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如一场戏在我身上上演?是不是导演安排错了情节?

酒吧里,在交错的灯光中,我看着舞池里那些妖媚的女人,苦笑着。

在跟辰逸重新相处的十几天里,我感受到了他对我的好,并且很真诚,我真的无法相信那些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为了朋友而放弃自己爱的人?这个说法说得通吗?而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般无私,将自己爱的人拱手相让?

他爱过我吗?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昔日里,我会毫不思索地就知道答案,如今,一切都变了。

前些日子听舒锦说,辰逸跟他女朋友分手了。我方才醒悟,或许,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后备棋子,在用到时才会找上我,不用时,便搁置一边,不闻不问。

无言的痛楚像漫无边际的黑夜,兜头兜脸的将我覆没。

“小姐,能否邀请你跳支舞?”熟悉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是翁越,这个绝好的领舞者。在那些堕落的日子里,我跟他不知跳了多少支舞。今日,当他的手再度搂上我的腰时,我突然觉得不自在,许是我得知了他喜欢我这个想法在作祟。#p#分页标题#e#

我故意低下头去,不正视他,但我感到一束炽烈的光在灼烧着我。这是往日里我没法察觉到的,今日分明毕现。他的气息离我渐近,带着火一般的温度附在我的耳边,低低地说:“夏童,我喜欢你。”

我的心猛地颤动,我以为只要我装作不知道一切,那么,我跟他还可以和往常一样。然而,他的话再无法让我平静。我的手从他手心抽离出来,依旧没看他,转身走开。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跟我告白的翁越,选择了逃避。我承认,那一刻,我是怯弱的,是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

当我置身于霓虹灯中,我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一般。这座城市像个巨大的收容所,黑夜是最好的听众,它不用说话,我独自将悲伤与烦忧过滤一遍,似乎所有的不快都被压在了收容所的最底层。

正当我抬脚继续往前走时,一辆车朝我这边迅疾地开过来,车灯眩晕了我的眼睛,我已来不及后退。闪烁霓虹、不眠城市、来往车辆,在我眼前恍惚,我知道汽车将要从我身体上碾过,这个躲闪不及的灾难即将毁灭我。也好,去了另一个世界,可能会是个极乐世界呢,再也不会有世间繁冗的悲伤了。

蓦然,有人推开了我,我被甩了出去。头重重地撞在地上,疼痛难忍,渐渐陷入昏迷。

【七】

醒来时,我看到了守护在我身边的父母和舒锦。我朝他们微笑,他们说了句:“终于醒了。”听到这些亲切的声音,我知道,我还活着。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把我推开的人,不禁问舒锦:“送我来医院时,旁边还有没有一个人?”

“……”舒锦半晌没说话,神情有些阴郁,哀伤地说,“是翁越。”

“怎么是他?”我说,转而急切地问,“那他怎么样了?”

“夏童……”这个平常爱开玩笑的舒锦突地正经起来,语速变慢,“你知道吗,他一直都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

“那些你每日收到的蔷薇,都是他送给你的,在深秋或是寒冬,很少有卖的,他总要走过好几个街道才能买到。他不要你回报他什么,只要能让你开心一笑,他就很知足了。我看过他画得画,跟你一样,他的画纸上绝大多数都是粉色蔷薇。当他知道你跟辰逸分手后,好几次他都来问我,要不要告诉你,他爱你。我叫他去说,每次都劝他不要放弃任何一次机会,可他没有去做。他说,他怕一跟你表白,你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他心里特别害怕。”舒锦缓缓说着。

我突然想起他的一本画册,里面画满了蔷薇,当时并没觉得什么,也许是个人爱好而已。现今,我终于明白,兴许不是。

细微的疼在我心头翻搅,似有一阵飓风刮过我的心间,那些被卷起的落叶、纸屑甚至尘埃都一并卷袭到我身上,使得我模糊了双眼。我怕一切都已来不及,我怕我无法偿还他对我的爱,我怕失去他。失去有他陪伴的舞池,失去有他陪伴的翻围墙,失去有他陪伴的画画的日子,失去有他陪伴的谈心的日子……

“那他现在呢,怎么样了?”我亟不可待地问。

“以后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了。”舒锦不无忧伤地说。

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起来,心毫无设防地跌入不见底的深渊。

【八】

又是一年夏季,我终于盼来了久违的满壁蔷薇花。

虽然每一天依旧有人给我送上一朵蔷薇,但我却更加想念这一壁的蔷薇。因为它是我跟翁越一起种下的,我们终于盼来了它的花期。

素洁美丽的蔷薇在阳光下泛出晶莹的光泽,我拿起翁越的手,将之触摸到蔷薇的叶片,说:“蔷薇花盛开了,很茂盛。”

被暖阳笼罩着的翁越像凡间精灵,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握起了我的手,置于他的手心,说:“这是我们的爱。”

#p#分页标题#e#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睡前小故事 » 满壁蔷薇,微醺静好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