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未寄出的情书
余毛毛
老婆时常揪着我的耳朵问:"余阿毛,你这辈子给多少人写过情书?"我总是满脸委屈地说:"不就是给你写过一点嘛。"她总是露出不屑和不信的表情。她这样是有理由的。我给多少人写过情书,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假如把它们都收集起来,我相信可出一本厚厚的书。遗憾的是,它们恐怕早就被人撕碎扔在风中了。但有一封情书,是我亲手撕碎的。
上高中时,我坐在第三组第三位,她坐第四组第二位。那时,有几个女同学常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地说"squint"这个英语单词,它的意思是斜视。她们说得没错,那时候,我的确是不由自主地老斜着眼看她。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努力睁大眼睛看黑板的样子。她的眼睛很大,但却是个近视,这个矛盾让我觉得她非常的可爱。
我花了一夜时间给她写了封情书,有十三张纸。这十三张纸我写得非常辛苦,东拼西凑的,参考了我哥哥写的情诗、何其芳的《画梦录》与古希腊神话。
信写好后,如何交到她手上,成了个问题。我是不敢递给近在咫尺的她的。我们那个时代的女孩子傻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把情书交给老师的事都有。于是决定到邮局寄匿名信。考虑到信较厚,信封鼓囊囊的,我又加贴了枚八分钱的邮票。我们学校的门房老头非常的讨厌,他总是拿着学生的信到教室门口,站在门口喊:"某某,你的信!"于是那个有信的同学就会红着脸到教室门口接信。信的落款大抵是"内详",这就会引起一阵窃窃私语。鉴于此,我就落了我初中的校名,瞎编了一个名字。
信寄出后,我天天到学校的传达室看它是否安全抵达。三天,五天,十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我慌了神,于是决定到我念初中的那所中学去看看。我一去,就看到我的那封信可怜巴巴地趴在传达室那个大玻璃柜的最底层。我赶忙叫门房开锁,取了信,一看上面贴的小纸条,原来还是超重,邮资不足。这么一折腾,不知怎么的,我再也没勇气将它再寄一次了。我揣着那封信到了长江边,一张一张地撕了,扔进了江里。
毕业后,她进了一家纺织厂。上班没几天,就突然倒在轰隆隆的织布机旁,就那么死了。这个过程简单得让人感到不真实,但却是真的。当同学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久久地没有作声。那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到了江边,在我撕信的地方,呆呆地坐了一下午。二十年了,我偶尔会想起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她是接到过情书后死掉好还是没接到过情书死掉好?这个问题柔软而尖锐,清晰但又纠结为一团,让我疼痛不已、无所适从。每次我都在这个问题面前败下阵来,我只好摇头苦笑,感叹于生活的无从捉摸和没有答案。
一封未寄出的情书余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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