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上帝爱上你的眼泪

 

一   
  “婷然……”陷在熟悉的来苏水味儿里,我知道这是医院,是不断给我妈妈承诺的地方。他们的承诺不比海誓山盟要好多少,妈妈却带着一种信念,领着我东奔西走,不放弃任何希望。婷然就是我的名字,妈妈说这个名字很美,看上去那么像我,安安静静的,让人心疼。妈妈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知道我生下来后眼睛会是瞎的。
  医院里有很多人夸我长得漂亮,虽然我不知道长得漂亮该是什么样子,不过也许像妈妈,我摸过妈妈的脸,和我的差不多。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在医院大院中心的小花园的走廊上跌倒了。
  “你没事儿吧?”一个男孩的声音很柔和地向我耳边飘来,听着有止痛药的功效,膝盖的疼痛略有减缓,我轻轻地向声音的方向笑了笑,算是表示我的谢意。从他那里散发过来和医院里同样的来苏水味儿,想来他在医院里也呆了不少时日了。后来的谈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个世界总会有一种默契发生在两个人身上,那走廊上长长的椅子,总是坐了我们两个。一开始的刻意相逢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相知的表达方式。我们坐得很近,我感觉他的声音绕过来荡过去,絮絮地,轻音乐一般,却总是没有气力,轻飘飘的,像棉花。
  熟悉这么久,我只知道他叫小伟。我能猜到他一定也是病人,坐在那里娓娓地和我说着他的故事。他说他小时候是在乡下长大的,那里有他的童年。他说那里有清亮的总是游动着鱼的河流,有高而深邃的蓝色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金黄的油菜花地。
  他说金黄的油菜花的时候,我问他:“金黄的油菜花是什么样的?”其实他说的清亮的河和蓝色的天空我也没有见过,可是,我忽然对金黄发生了极大的爱好。他想了一下,说:“冬天里晒太阳的感觉你知道吗?”我笑了,我第一次觉得我能那么准确地把握一种颜色。他沉默了好久,然后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婷然,你知道白色是什么样子吗?”我摇了摇头,“那是一种很纯洁很淡然的感觉,有点像你,那是天使的颜色。”那个下午,他开始给我描述所有的颜色,用所有我能感觉到的东西来形容。
  于是,我知道金黄色就是和阳光一样暖和的东西,所以见到金黄色的油菜花地时,人们也会有暖和的感觉。蓝色很高很高地挂在天上,很沉静,很悠远。
  “是吗?”我赞叹着这个世界的丰富。“你什么时候看不见的?”小伟问。“我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妈妈说只要有新鲜的眼角膜移植给我,我就能看见东西了,所以我大概要一直在这里等着了。”我慢慢地走到花园里,摘下一朵花回到长椅上,问小伟这朵花是什么颜色的?小伟说是淡淡的粉红色,就像平时喝的草莓奶昔。“小伟,你说我会有看得见的一天吗?”他不说话,我看不见他,只是感觉着他还坐在我面前。他的呼吸在布满药味的院子中心游荡,像暖和的风。
  “没关系,”我低头闻着花香,“至少我还可以闻到花的香气,你怎么了?别为我难过,好吗?”我摸索着他的方向,半天没有说话的他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说:“你可以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轻,但是很坚定,那一刻我觉得就算以后看不到东西,我也是满足的。


  当妈妈告诉我医院终于有了眼角膜可以移植的时候,我尽量做出兴奋的样子,心里却依旧淡淡的,没有兴奋,也没有激动。
  “小伟,我……我能在做手术前摸摸你的脸吗?那样我可以想像着你的样子进手术室,那样也许我就不害怕了。”我辨着他的方向。
  风轻轻穿过走廊,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我的手冰得他打了个冷颤。“凉到你了吧?”我不好意思地问,我感觉到他的嘴角向脸的两边弯了弯,他笑了,“没关系。”#p#分页标题#e#
  他大概很瘦,颧骨很高,鼻梁也高,很直。眉毛是粗的,生得杂,眼睫毛很长,一眨一眨地扫过我的手指。额头很光滑,应该是年轻的男孩,嘴唇紧抿着,也许因为太瘦,可以感觉到唇边的纹路。
  “婷然,你的眼睛能看到东西的时候,会永远记得小伟吗?”“当然会啊,能看见的时候,除了妈妈,最想看看你的样子……你怎么问这个问题?你要出院了?”“不是,随便说说的,手术前别紧张哦。好了,回去休息吧。”小伟像兄长似的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但终于还是被更强烈的兴奋和害怕压得无影无踪。

三  
  纱布一圈圈解下来,我能听见我的心“怦怦”跳着。医生鼓励我睁开眼睛,我却还是紧闭着,害怕希望过后仍是失望。医生轻轻地笑着,开导着我,那暖和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小伟,我急切地想看到他,慢慢地睁开了眼。其实当时房间里的百叶窗都已关上,光线不是很强烈,可我还是感到一阵头晕,赶紧又闭上了眼睛。可是这些光线是多么地吸引我,压住了我强烈的惧怕,我忍不住再次睁开了双眼,先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好多影子围在四面,渐渐地变得清楚。
  先是一张妇人的脸,喜极而泣的样子,满眼的关切。我知道这一定是我妈妈,我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终于看到十七年的关怀来自哪里。妈妈紧紧地拥住我,一句话也不说,反反复复地抚摩着我的头,最后竟控制不住呜咽起来,辛酸和喜悦夹杂着迸发出的泪滴滚烫地渗透着我的衣服。
  那个暖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心里一惊,一转头,那份难掩的失望堵在心里,紧紧地压住喉咙,我不得不紧紧咬住嘴唇。这不是小伟,这个医生长得那样的富态。我把手抬起来仔细看了看,似乎在上面看见了小伟的脸,于是狠狠咬住了手指。
  百叶窗打开的时候,阳光毫无顾忌地挤进房间,我眯起眼睛,终于看到了暖和的颜色,不由好奇油菜花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跑到了窗前,贪婪地让眼光四处扫射,我看见粉红色的花,穿白褂的医生、护士,穿着条纹服的病人,绿草地,还有那条长廊。我猛地一回头,“小伟呢?我要见小伟,妈妈。”妈妈一句话也没有说,旁边的一个女人却呜呜大哭起来,从我的眼睛能看见东西开始,这个女人就坐在旁边的人群里看着我,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
  “这是小伟的妈妈,小伟的眼角膜现在就在你的眼睛上。”那个妇人哭得更厉害了,“那……那小……小伟呢?”我的心忽然被一种战栗紧紧地攥着,无法保持话语的连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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