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有些晕,或许是十个小时的睡眠让我受宠若惊之余难以消化,昨夜喝过的酒的气息还残留在我的手上,我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它的种类和原产地。宿舍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怪模怪样的鞋,至少有使几根烟头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它们中间,使这里很有男人味,这是小D说的。
或许,男人就应该这样布置自己的寝室,自古那些油头粉面的小生得到的只是一种鄙薄和毫无担当的软弱,D的见解很精辟,说话时振振而谈,俨然这一切已成为一种流行。当我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已经站到这种潮流的前列时,还真有点手忙脚乱。我说你还是赶紧洗洗自己的衣服吧,那玩意已穿了个把月,如果我没记错。他哈哈一笑,很无奈地说,这是周末,周末怎能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射了进来,在房间里留下一缕缕穿行着无数灰尘的的光痕。外面很冷,我知道,尽管有阳光,那毕竟只是一种空虚的颜色,它失去了作为阳光真实的内容。冬季的中午我得穿一件带着夹层的薄袄,没有人提醒,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经验。
楼道里的歌手又使劲地吼了起来,声音有些劲爆,像一股风放肆地穿过走廊每一个角落,空荡荡,找不到一丝可以听见的回声。小B和小C一边刷牙,一边商量着一天的活动安排,白色的泡沫在空中飞溅如花。小B说大家应该去步行街看看衣服,那里款式多,价钱又便宜,而小C则提议去KTV包厢唱歌,说那里感觉很爽。我洗完了脸坐在书桌前喝着水,蒸腾的热汽从杯子里缓缓散出,在我的眼镜片前模糊成一片迷离的云雾,说是的,我不知道该帮谁去说服谁,坐着笑了笑,一切都静悄悄的像没有发生过,我感觉。
抬起胳膊看看表,已经十点半,小F庆幸今天起得还算早,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走到大街上去看对面咖啡店里进进出出的摩登女郎。小E则喃喃地抱怨为什么不将闹钟调到八点,因为他和女友约好了去市中心逛商场。我知道,那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山东妹子作风很剽悍,可怜的小E,瘦弱的像一根没长起来的黄豆芽,现在,他已顾不得照镜子梳头,抓起了宽大的黑风衣奔下楼去,边跑边用手指扒拉头顶几根稀疏的黄发。
这一天真的很奇怪,小B和小C居然难得地达成一致,他们决定去KTV包厢唱歌。那里可以随意吼,没人管你,小C狭长的眼睛掠过我的脸庞,我没有说什么,微微一笑,走出了宿舍。
周末毕竟是周末,拉丁舞培训班的成员随着飞快的节奏扭动着身上每一块肌肉,水泥地上的灰尘扬起又落下,一切都显得很自然。阳光从空阔的空中流泻到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每个角落都有自己的故事。教学楼的墙角下一对男女正在接吻,或许,干冷的冬季需要某些水分温暖的滋润,不远处的花坛边,有人在看书,也许,她能听得见接吻者发出的清脆的啧啧声。
我该去什么地方,不知道。空荡荡的校园里全都是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此时的宿舍里肯定散发着被褥受潮的有些难闻的气味,我明白,他们走时一定又忘了开窗子,我是不会回到那面北的小房子里充当一个暂时的空气净化器。大街上的风景似乎很诱人,平滑的水泥路面闪耀着阳光明亮的颜色,很多车匆匆驶过,我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牌子的,从那里来。
今年的冬天不太冷,周末的阳光里有一种久违的燥热。两个小贩登着破旧的三轮车从我旁边走过,车里堆放着不知是拣来的还是收购来的破纸箱,脸盆和鞋底。我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猛一抬头,发现竟和他们一起走到了刘家庄市场。瞥了眼一家卖羊肉泡的食堂墙壁上挂着的钟表,啊,已经中午一点零九分,心里暗自骂了句,我难道发疯了。
周末的农贸市场人影幢幢,空气里飘着腔调不同的吆喝声,卖袜子的和卖烧饼的站在一起斗气似的高声呼喊,一个提着篮子卖冰糖葫芦的中年男子心安理得的在人群中挤进挤出,我给来势汹汹的他让个路,谁知差一点撞倒了一位抱着孩子的媳妇,那个妇人用眼睛瞪着我,我看见她脸上浅细的皱纹间积着脂粉微小的颗粒。阳光照在她怀里孩子的皮肤上,白腻的颜色,像冬天早晨我刚买到的豆腐。 #p#分页标题#e#
下午两点,又到了我平时吃饭的时间,这条街上散发着烂菜叶子和下水沟酸馊的气味。两条流浪的狗依次从每一家店铺前走过,很悠闲地寻找填肚子的东西,我在它们走后不久,很尴尬地挤进了它们刚光顾过的一家饺子馆。大肉的要吗?我摇摇头,羊肉的要吗?我依旧摇要头,店主人堆满赘肉的脸蛋像两个空垂的面粉袋子。我看见他沾着面粉的手指很粗壮结实,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领着我挖荠菜的黑蛋哥,于是就莫名其妙地要了四两荠荠菜馅的饺子。夹一个放在口里,味道很淡,或许,这种纯自然的绿色蔬菜已经变异,子代根本不记得父本母本曾经有过的味道和关田野的记忆。一只苍蝇从我的头顶飞过,嗡嗡的声音像我三岁时听到的飞机的轰鸣,冬天里的苍蝇活得快乐而自如,现在我知道,冬天里的春天这句带着诗意的箴言有着很现实的基础。我吃了四个饺子,当筷子还停在空中准备夹下一个时,那个黑胖的女佣从后厨跑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只打得脑浆迸裂的老鼠雄赳赳到从我面前走过,看到我惊愕的神色,她得意地一笑,两颗宽大的门牙横在嘴唇间,索性将老鼠掼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了一脚,这一切终于使我明白,女人其实很勇敢。
匆忙付了钱,捂着口跑到外面的一家工地上灌了一气凉水,阳光下我的影子有些狼狈,城市的空气需要另一种温度,这个周末实在太热。如果小D他们回来后,暂锁了一天的宿舍门会被重新打开,他们都很累,需要脱光了衣服躲在被卧里休息,因为这是周末,周末很累人,在大街上走着的他们都出汗了,这谁都知道。
忽然,我想去渭河边散步,一个人走走,就像树林里的风。一座狭长的小桥横跨南北,一端隐在一片高大的水泥建筑里,另一端是我看不清楚的荒地,苍白的阳光下我走在坑凹不平的小桥上,悬空的小桥让人有一种失重的感觉,我听见流水从脚下哗哗而过,风在四周呼啸。我有点头晕,轻飘飘地,不知桥在水的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