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
一、老槐树下
宝蓝街的拐弯处，长着一棵不知道多少年岁的老槐树，夏天乘凉时，秋天、穆小染和我常围着大树捉迷藏。秋天捉住了小染，他说：“长大了给我做媳妇儿。”
“什么是媳妇儿？”小染迷惑地问。
“媳妇儿，就是坐汽车，一直坐到我家里，和我一起吃饭，一起打弹弓。”
“不，我要做雪孺的媳妇儿。”她亮闪闪的眼睛望着我。小染的眸子如月亮一般清澈，睫毛翘翘的又弯又长，头发乌黑光亮。她身上有缕莫名的幽香，我们捉迷藏时即使蒙着眼睛，也可以很轻松地知道她的方向。
可是我说：“才不要呢？妈妈说我是做大事的人，要去闯荡天下，我的媳妇儿怎么会在宝蓝街？”
小染撇着嘴，终于忍不住哭了。秋天把我搡倒在地上……
我总是打不过秋天。
二、宝蓝街的吻
大学二年级，在宝蓝街口，我遇到秋天。他的个子已经很高了，黝黑而英俊，附近的女孩们都爱慕着他，这让又瘦又白皙的我非常嫉妒。
你，秋天指着我：“穆小染是我的，你不要妄想。”他蛮横地把我的书扔在地上。我拣起书，心里满是屈辱。于是我走到小染的窗口下，向正在梳头的小染说：“下来吧，我请你看电影。”
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我的手蛇一样缠着小染的手，她愣了愣，不敢看我，黑暗中我只闻到她身上的幽香。小染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可是为什么，秋天偏偏要和我抢她？
回去的路上月色朦胧如水，我们沿着宝蓝街的青石板路慢慢朝家走。在老槐树底下，小染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微笑：“哦，是秋天么？”
等她挂断，我忽然紧紧抱住她，吻了她嫣红的嘴唇……良久，我放开她，说：“你是我的。”我转身而去，走出很远才想起这也是我的初吻，居然在宝蓝街。
三、黑色阳光
未央穿过人丛朝台上走，站定，转身，灯光下她的面容冷漠而倔强，像王菲。她朗诵着一首诗《一棵开花的树》：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那不是花/是我凋零的心。
她的声音宛若天籁，纯净而甜美，和冷漠的面容完全不同。
在宿舍楼下，她转过身：“欧雪孺，你究竟要跟我多久？要不要和我一起上楼去？女生宿舍是‘男生与狗不得入内’的，你不知道么？”
我平日自视甚高，可是在未央面前，我窘迫得像一只丑小鸭，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
不久，在食堂里我再次遇到未央，她和几个同学坐在一起。一声巨响，一个男生正摔掉未央的碗盆：“你别以为你多了不起，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同学作鸟兽散，惟有未央依然安静冷漠地坐着，眼睛瞄也不瞄他。
男生的辱骂更加难听。我鼓起勇气，走上去拽过男生，说：“我是学生会主席……”“啪”，我脸上挨了一记。
未央站起来，说：“闹够了吗？”她牵起我的手，无视周围目光的包围，朝食堂外走，她的手柔软而冰冷，几分钟的路，对我却是一种生命的颤栗。
在学校的林阴道上，她忽然注视着我说：“手是不是该放下来了？”我才发觉自己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顿时面红耳赤。
未央却忽然抚摸起我的脸，叹息一声说：“肿了，何苦呢？”
我低着头，鼓起巨大的勇气说：“做我女朋友吧。”
未央轻笑：“凭什么？”
她转身而去，留我怔怔立在那里，正午的阳光很灿烂，我却感觉整个世界都黑了。
四、如花绽放
穆小染来我宿舍玩时，整个学校都沸腾了。男生们大声说：“咱们学校怎么没这么漂亮的女生？”小染温柔而安静地微笑，幽黑眸子只深深凝视我。我将男生们都赶出去，把门关上。房间里就我和小染了，可我却发觉无话可说。
斑驳的阳光投射在桌子上，远处传来一首老歌：爱我的人为我付出一切/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狂乱心碎……我默然，知道不开心的所在。可小染是无辜的。
我想为那天吻她的事说抱歉，突然门轻轻敲响，未央如一朵洁白的花闪入我眼：“听说你女朋友来了？”她眼里带着嘲讽，低低地说，“可是你昨天才向我求爱。”
她的目光穿越了我的肩头，盯着小染，嘲讽之色忽然消失不见，叹息：她真美。收回目光，她说，“半小时后我在花亭里等你，只等十分钟，来不来随你。”
我几乎是把小染推出了学校，然后撒开腿跑向花亭。夜色开始降临，星光微微，未央默默地站在那儿。她是个冷漠的女子，面容最多算清秀，可是，一看到她，我全身的血液就在翻腾，能听见自己体内爱情绽放的爆响。
未央朝我伸出手，我紧走几步，握住，然后很没有出息地轻声呜咽起来。
五、深呼吸
毕业后，我郁闷地回到宝蓝街。未央回了北京，我连她家门都没能进去，只听到她做高官的父母隔着大门说：“有本事，自己留北京。”
小染开始频繁出入我的房间。现在她已出落得更为标致，轻灵动人。
可我的心是很小的房子，只能住一个人，我想我必须告诉她。
那天是小染的生日，宝蓝街的伙伴一起喝酒。门外传来嘈杂的停车声，然后，黝黑而英俊的秋天大步走进来。他是宝蓝街最有出息的年轻人，开了家装公司，赚了大把的钱。他说，我来晚了，今天是我老婆生日。大家开始起哄，只有小染脸色变了，眼睛飞快地瞄着我，嚷道：“秋天你胡说什么？”
秋天揪着我的衣领：“这小子有什么好？读了那么多书还是没找到工作，被北京女朋友一脚踢了。你看看他，一副窝囊相……”
我屈辱地离开房间，秋天的话针一样扎在我的心口。
我一个人坐在黑沉沉的房间里，喝着啤酒，思念着未央。一个身影走进来，房间里飘满幽香，她静静坐在我身旁。
月亮升了上去，我和小染沿着宝蓝街的路朝老槐树下走。小染说，记得小时候，我就想嫁给你……我无言，羞愧不已，为刚才的错事。小染说，“雪孺你不要担心什么，我并不怪你，即使你抱着我喊别人的名字……”
她仰望着我，泪水慢慢流了出来：“被人伤害，被人辜负的时候，我总告诉自己，深呼吸，对，一二三，深呼吸，一切就会过去……”她明亮清澈的眼神黯淡下去，“我会嫁给秋天，可我终于向我爱的人表白了，我都这么勇敢，你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下呢？”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祝你幸福。”
六、无处告别
秋天，我捏着北京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找到了未央。
一年的时间，未央没有什么变化，脸色依然是冷淡的。我孩子一样欣喜地把录取单给她看。她摇摇头。
北京的街头有许多梧桐树，风吹起时，梧桐叶就旋转着飘落。未央说：“我是独生女，从来只要我要，我父母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如果我当初坚持要他们帮你，也没有必要让你费这么大心思……你明白么？”
“梧桐叶怎么会旋转着落下呢？”我问。
未央叹息：“算了，雪孺，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嫉妒那个女孩，她怎么可以那么漂亮，怎么可以比我更加吸引人的注意？现在看来，我是多么幼稚。”
“以后在北京，我可以天天看到梧桐叶。”我自语。
未央说：“你留北京也好，留在你原来的城市也罢，和我无关。我们已经结束了。”然后，她就踏在梧桐叶上，一步一步，头也不回，轻盈地离开。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朗诵的那首《一棵开花的树》：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那不是花/是我凋零的心。
原来竟然就是今天的结局。
我的手机有短信息，打开来，是小染的：“今天我结婚了，祝你在北京幸福。”
在陌生而冰冷的城市里，我流着泪想起小染温暖的话，我开始深呼吸，一二三，是的，被人伤害，被人辜负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深呼吸，不愉快的事始终都会过去。
